适用于新高考新教材广西专版2025届高考语文一轮总复习任务突破练10分析散文结构思路.docVIP

任务突破练十分析散文结构思路

一、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1~4题。(16分)

重返乡下

陈忠实

新世纪到来的第一个农历春节过后,我买了二十多袋无烟煤和一些吃食,回到祖居的乡村老屋。站在这个给我留下拥挤也留下喧闹印象的祖居小院里,心里竟然有点酸酸的感觉。已经摸上六十岁的人了,何苦又回到这个空寂了近十年的老窝里来?

我的脚下是祖宗们反复踩踏过的土地。我现在又站在这方留着很多代人脚印的小小的院里。我不会问自己也不会向谁说明为什么重新回来,因为这已经是行为之前的决计了。丰富的汉语言文字里有一个词儿叫龌龊。我在一段时日里充分地体会到这个词儿不尽的内蕴。

南窗前丁香的枝头尚不见任何动静,倒是三五丛月季的枝梢上爆出小小的紫红的芽苞,明显是春天的讯息,然而整个小院里太过寂静太过阴冷的气氛,还是让我很难转换出回来乡土的欢愉来。

回到屋里,架在大炉上的水壶发出噗噗噗的响声。沏上一杯上好的陕南绿茶,我坐在曾经坐过近20年的那把藤条已经变灰的藤椅上,抿一口芳香的茶水,瞅着火炉炉膛里炽红的炭块,耳际似乎萦绕见过面乃至根本未见过面的老祖宗们的声音:嗨!你早该回来了。

其次天微明,我搞不清是被鸟叫声惊醒的,还是醒来后听到了一种鸟的叫声。隔着窗玻璃望去,后屋屋脊上有两只灰褐色的斑鸠,在早晨凛冽的寒风里,一点头,一翘尾,发出连续的咕咕咕的叫声。哦!催发生命运动的春的旋律,在寒冷依旧裹盖着的斑鸠的躁动中传达出来了,我竟然泪眼模糊起来。

傍晚时分,我走上灞河长堤。河水澄澈到令人不忍心却又忍不住用手撩拨。一只洁白的鹭鸶,从下游悠悠然飘落在我眼前的浅水边。对岸成片的白杨树林,在蒙蒙灰雾里依旧不失其肃然和庄重。我无意间发觉,斜对岸的那片沙地上,有个男子挑着两只装满石头的铁丝笼走出一个偌大的沙坑,把笼里的石头倒在石头垛子上,又挑起空笼走回那个低陷的沙坑。那儿用三脚架撑着一张钢丝箩筛。他把刨下的沙石一锨一锨抛向箩筛,发出连绵不断一模一样的声响,石头和沙子就在箩筛两边分流了。

我突发联想,印成一格一框的稿纸犹如那张箩筛,他在他的箩筛上筛出的是一粒一粒石子,我在我的“箩筛”上筛出的是一个一个方块汉字。现行的稿酬无论高了低了贵了贱了,确定是那位农夫男子的石子无法比对的。我们就像是社会大坐标的两极,我知道我不会再回到挖沙筛石这一极中去,却无法从这一极上移开眼睛。

转瞬间五月来了,整个河川和原坡都被麦子的深绿装扮起来,几乎连一块巴掌大的袒露土地都看不到。一夜之间,那令人沉迷的绿野变成满眼金黄,犹如一只魔掌在翻手瞬间创建出奇妙来。一年里最红火最繁忙的麦收起先了,把从去年秋末以来的缓慢悠然的乡村节奏隧然变更了。红苕则是秋收的最终一料庄稼,通常是待头一场浓霜降至,苕叶交黑之后才开挖。湿漉漉的簇新泥土的垄畦里,排列着一行行刚刚出土的红艳艳的红苕,经常使我的心发生悸动。

被文人们称为弱柳的柳树,尽然在这河川里最终卸下盛装,尽然是最耐得霜冷的树。柳叶由绿变青,由青渐变浅黄,直到遭浓霜击打,柳树通身变得灿灿金黄,张扬在河堤上河湾里,或一片或一株,令人敬佩生命的坚韧和生命的尊严。小雪从灰蒙蒙的天空飘下来时,我在乡间感觉不到严冬的来临,却体会到一缕圣洁的温顺,我本能地仰起脸来,让雪片在脸颊上在鼻梁上在眼窝里飘落、溶化。直到某一天大雪降至,原坡和河川都变成一抹银白的时候,我抑制不住某种奇妙的诱惑,在黎明的浅淡光色里走出门去,在连一丝兽蹄鸟爪的痕迹也难见的雪野里,踏出一行脚印,听脚下的厚雪发出铮铮铮的脆响。

某个晚上,瞅着月色下迷迷漫蒙的原坡,我却替两千年前的刘邦操起闲心来,他从鸿门宴上脱身以后,是抄哪条捷径便道逃回我眼前这个原上的营垒的?刘邦驻军在这个原上,遥遥相对灞水北岸骊山脚下的鸿门,我的祖居的小村庄恰在当间。或许从那个一触即发命悬一线的宴会逃跑出来,刘邦慌不择路翻过骊山涉过灞河,从我的村头某家的猪圈旁爬上原坡直到原顶,才嘘出一口气来。无论这逃跑如何狼狈,并不影响他后来打造汉家天下。

我在读到历代诗人咏灞桥的诗歌时,大为惊异,白鹿(或灞陵)这道原,竟有数以百计的诗圣诗王诗魁都留了绝唱和独唱。

“宠辱忧欢不到情,任他朝市自营营。独寻秋景城东去,白鹿原头信马行。”

这是白居易的一首七绝,是诸多以此原和原下的灞水为题的诗作中的一首,是最坦率的一首,也是最通俗易记的一首。一目了然,白诗人在长安官场被蝇营狗苟惹烦了,干脆骑马到白鹿原头逛去。

我在这原下的祖屋生活了两年。夏日一把躺椅,冬天一抱火炉,傍晚到灞河沙滩或原坡草地去漫步。当然,每有一篇小说或散文写成,那种愉悦,信任比白居易纵马原上的心境差不了多少。正是原下这两年,是我近八年以来写作字数最多的年份,且不说优劣。我愈加固执一点,在原下进入写作,便进入我生命运动的最佳气场。

(摘自陈忠实《白鹿原上》,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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