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与叙事.pdf

中國文哲研究集刊 第二十四期 2004 年3 月 頁39 ～103 中央 研究 院 中國 文哲 研 究所 記憶與敘事 ： 清初劇作家之前朝意識與其易代感懷之戲劇轉化 王璦玲 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研究所副研究員 前言 對於傳統中國士人來說 ，親身經歷朝代更迭所受的心靈創痛 ，常是一般世俗 所難以想像的 。這種歷史悲情往往出現在一場翻天覆地的社會動亂之中 ，這種動 亂會毫不留情地席捲前代人精神上與生活中許多珍貴的內容 。也就是說 ，隨著歷 史動盪 、易代世變的發展 ，人們所 曾經熟悉 、信賴以及熱愛的若干生活信條 ，甚 至生命理念 ，皆可能無情地被破壞乃至摧毀 。而痛定之後 ，士人往往又會在具體 的生活抉擇上 ，面臨 「現實」與 「理想 」兩難的困境 。但也因此 ，作為作家的文 人 ，在他們藝術創作的表現上 ，常會出現多元分化的現象 ，因而增添許多光彩 。 明清易代之成為一時代的鉅變 ，正是促使許多文人士夫在其作品中 ，一面長歌當 哭 ，抒發亡國的哀痛 ，一面藉題抒志 ，宣洩 自己鬱憤的情懷 。所謂 「世變滄桑 ， 1 人多懷感」 ，國破家亡的哀思 ，腥風血雨的感憤 ，流離失所的悲涼 ，興明復國的 希冀 ，流蕩在各種文學作品中 ，組成了一曲淒愴悲感的鼎革哀響 。 清初劇作家生逢明清易代的變局 ，固然滿懷故國憂思與興亡之慨 ，然而在清 廷不斷以剃髮令 、科場案 、文字獄與奏銷案等政治措施嚴酷打擊下 ，清初的劇作 ————————————————————— 本文承行政院國家科學委員會補助 ，係作者 「記憶 、遺忘與敘事——清初文人自傳／傳記 性劇作之主體展現與意識變遷」(NS C 9 1-2411-H-001-015) 研究計畫之部分成果 ；又本文 曾受邀於二○○二年九月十九日在 中央研究院明清研究會主辦之 「涓滴成流——日常經驗 與凝聚記憶」學術研討會中宣讀，謹此一併致謝。 1 〔清 〕鄒式金編： 〈小引 〉，《雜劇三集》（合肥：黃山書社， 1992年 ），頁5 。 -39- 中國文哲研究集刊　第二十四期 家既無法掩藏內心的怨憤 ，又深懾於清廷的威權 ，不敢表露太過 。這種個體存在 的危機意識 ，讓他們在 「私 」與 「公 」兩種不同的需求中掙扎 、徘徊 。尤其是身 歷明 、清兩代的士夫 ，處境更是艱困 。在進退維谷之際 ，他們需要尋求一種 自我 的調適 (self-adj u stment) 與轉化 。一方面 ，許多明朝的遺老承受了深鉅的世變創 痛 ，於入清後絕意仕進 ，他們或隱逸山林 ，或遁跡佛 、老 ，或寄情詞 、曲 ，藉種 種聲情敘寫抒發故國之思 、身世之感或世外之情 。他們試圖透過沈吟低唱尋求精 神上的解脫 ，而寄寓在字?行間的黍離之嘆 ，或是對歷史世變的深沈省思 ，往往 正是其徬徨無依或 自我調適之心態的呈顯 。另一方面 ，同樣經歷易代滄桑 ，卻出 生稍晚的另一批作家 ，他們雖不以 「遺民」自居 ，但也深受著興亡世變的衝擊 ， 尤其是入清後他們之中不少傑出之士雖順應新朝 ，但卻又始終磳蹬於仕途 ，中心 不免憤懣 ，因此困窘與悔恨交雜的身世之感與興亡之嘆在他們的作品中 ，亦有著 極突出的表現 。他們中有不少擅長劇作的 ，往往借雜劇或傳奇 ，創作出一種特殊 風貌的作品 ，藉以發抒內心的感慨 。而在他們的作品?，我們可以感受到的是其 中所交織著的多重憤懣 。這種情感的多重性 ，不僅在心理上具有引生 「危機 」的 可能性 ，且在藝術的創造作為上成為某種程度上影響 「形式」與 「內容 」的重要 支配因素 。 情感的多重性 ，甚或人格上的 「危機 」，可能影響創作 ，在普遍的狀態下 ，皆 是如此 。但如此種現象的發生 ，是在一個具有豐沛文化資源 ，且又承受鉅大衝擊 的社會 ，則這種狀態便會由屬於 「個人」的層面 ，擴展成為一種文化現象 。大致 來說 ，明末以至清初這一時期的文人 ，他們因世變所引生的情感焦慮與紛雜 ，主 2 要來 自兩項根源 ：一為 「前朝意識」，另一則為 「遺民情結」 。所謂 「前朝意識」 指的是一種基於前代歷史記憶所引生的一種與現實經驗不相協調的生活意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