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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2008.1 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连载四) —《白鹿原》写作手记 —— 陈忠实 之六 朱先生和他的 “鏊子说” 个永久性的生活记忆。 我后来上了学,从小学念到高中毕业, 朱先生是这部长篇小说构思之初最早 接受的是新中国教育体制规定的内容,其中 产生的一个人物。或者说,《白鹿原》的创作 包括常识性的辨证唯物主义哲学,也包括无 欲念刚刚萌生,第一个浮到我眼前的人物, 神论。从我粗浅的理论认识到心理感受的真 便是朱先生。原因很简单也很自然,这是这 实性上说,在高中时期就接受并信服了这些 部长篇小说比较多的男女人物中,惟一一个 哲学观点,不仅不信神不信鬼,连掐八字算 有比较完整的生活原型(即生活模特)的人 卦也觉得是毛鬼神的无聊瞎说了。这样,对 物。 于被父亲神话了的牛才子的那些传闻里的 朱先生的生活原型姓牛,名兆濂,是科 神秘色彩,很自然地就淡释了。我相信牛才 举制度废除前的清朝最末一茬中举的举人。 子是一个学问家,因为文举人不是轻而易举 我在尚未上学识字以前就听到这个人的诸 可以获得的。在我的简单推理中,一个学问 多传闻。传闻里的牛先生是人更是神,他的 太高太深的牛才子,他的言论和行为,他对 真实名字民间知之甚少,牛才子的称谓遍及 社会事象的看法和对日常俗事的判断,在文 乡间。我父亲是牛才子的崇拜者。解放前后 盲占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乡村人群的眼里,是 我刚刚能够解知人事的年龄,每年秋收时会 很难被理解的。理解不了便生出神秘感,以 收获很多包谷棒子,堆在大房的明间里,高 至演变到神话,还有一个心理崇拜为基础。 过人头的一大堆,晚上点着昏昏暗暗的煤油 我在此前几十年里,没有搜集过牛才子的资 灯,一家人围着包谷堆子剥包谷穗子上的黄 料,更说不到研究,印象仍然停留在父亲所 皮,干不了多大一会儿我就打盹了。父亲便 讲述的那个浅层面上。想来也很正常,到上 讲《三侠五义》,讲《薛仁贵征东》,讲包文正 世纪 年代初,毛泽东重提阶级斗争论,一 60 刀铡陈世美,似乎都止不住我的瞌睡。父亲 波迭过一波的阶级斗争主导的各种运动,冲 又讲牛才子的神话,说他站在院子里观测满 击撞荡得城市和乡村已无一寸安生之地的 天星斗,便能断定明年种何种作物,就会获 时候,牛才子不仅作为传闻已不合时宜,能 得丰收;一个丢了牛的乡民求到他的门下, 不被拽出来再批判已属万幸了。“文革”初起 牛才子掐指一算,便指出牛走失后的方位, 大破“四旧”时,我听到一则传闻,牛才子的 循此途径果然找到了牛。如此等等。我听得 墓被红卫兵掘开,却发现墓道暗室用未经烧 津津有味兴趣徒涨,忍不住连连发问。父亲 制的泥砖箍砌,使贫穷的生产队指望用挖出 也回答不了,只说牛才子眼力通天。这个带 的墓砖砌井的打算落空。传闻又一次把牛才 着神秘色彩的牛才子,从童年起便成为我一 子神话了,说他死前就料定会被人掘墓,故 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 陈忠实 49 意不用成砖而用未烧制的砖坯箍了墓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