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上的油菜杆.doc

山坳上的油菜杆 —— 往事与随想(十三) 彭远文 5月23日，我大姐看到了一番奇景，那天是晴天，夺目的阳光直射下来，离地面几十米高的位置却飘着厚厚的一层白雾。这是两公里外的一家化工厂发生泄露并自燃，毒烟一路飘了下来。6月16日，我坐在大姐的商店门口，等从犍为到成都的大巴，不经意间和她聊到了周围的化工厂。 十天前回了一趟老家，行色匆匆，14号晚上到家，16号早上就离开了。和父亲聊了一下老家，写了那篇《消失的田埂》，和师傅聊了一下破产的工厂，写了那篇《“大集体”破产之后》。在我长大的农村老家和工作过的工厂，如今都是人丁凋零，日薄西山，看不到任何出路。16号早上和我姐姐聊的话题，让我看到了家乡“欣欣向荣”的一面。 如今的四川乐山五通桥，已是一个巨大的化工基地。从我姐的商店顺岷江而下一公里，是盛和稀土，四川唯一一家获商务部出口配额资质认证的稀土企业，2011年净利润达到了5.44亿元。沿江而上两公里，便是5月23日发生泄漏的永祥多晶硅，投资人是通威集团的刘汉元和巨星集团唐光跃，按其网站介绍，三期工程总投资近100亿元。永祥对面是福华农科，其草甘膦原药(除草剂)产能居全国第一、世界第二，2012年出口额1.4亿美元。再往上一点是和邦股份，2012年上海成功上市，控制人贺正刚身家过40亿，被华西都市报列为四川富豪榜第三名。方圆十公里之内，大大小小不下十家化工厂。 这些资料都是我回北京之后查的。我还查到了一些。今年1月20日，福华农科发生泄漏并爆炸，5天后，该厂污水池发生泄露，大量污水和垃圾涌到江中。2007年11月20日，该厂还发生过一起泄漏燃烧，毒烟弥漫，目击者称，“十几公里外就看见了空中高达10余米的黄白色烟雾”。2004年6月17日，氯气泄露，一工人中度中毒，另有6名附近村民受波及。至于和邦化工，2005年发生过泄漏爆炸，和邦顺城盐业屡屡被村民投诉，因为空气污染导致庄稼死亡，地下水已无法饮用。至于盛和稀土，没有查到事故报道，但在中国，稀土加工污染是普遍情况。在这些报道中，当地环保部门的常见说法是未造成环境污染，但没有人相信。 (图注：2013年5月23日，永祥多晶硅发生泄漏并自燃产生有毒烟雾；图片来源于网络) (图注：2013年5月23日，永祥多晶硅发生泄漏并自燃产生有毒烟雾；图片来源于网络) (图注：福华农科工厂的烟囱长年冒着黑烟；图片来源于网络) (图注：福华农科直径达2.5米的巨大排污管已铺设到江心；图片来源于网络) (图注：被污染了的江滩；图片来源于网络) 与大城市的人相比，这里的人要“淡定”很多，倘若有钱，就选择搬走，比如去乐山——乐山的化工厂，都搬到岷江下游的五通桥、犍为了。我问：“大家就这么算了？“老家的人说：“还能怎么办？你们媒体也不会报道。”我笑了笑，是的，不会报道，即便报道了，也不会有多少人感兴趣。同样的事情(哪怕还要严重得多)，放在我老家的小镇，和放在厦门、成都、昆明，完全是两回事。 甚至，这里还需要它，政府自然不必说，查2012年的五通桥政府工作报道，第一项是“工业经济稳步增长”，第二项“重点项目扎实推进”，盛和、和邦便在其中，第三项“财税金融平稳运行”，则有“和邦股份成功在上海主板挂牌上市，福华香港上市、盛和借壳上市工作正抓紧进行”。其他人也需要，我一个表哥在盛和稀土上班，一个表弟在永祥多晶硅上班。农村和国企没落，人们总是要寻找出路，要生活。我以前上班的电器分厂破产之后，一个工友的丈夫在一次泄漏事故中身亡(如果不是他冲进去关上闸门，死的人更多)，但是我没有查到相关报道。 盛和稀土很多工人得了矽肺病，我姐有次碰到一个工人的老婆高兴地说，我老公是二期，每个月发一千多块钱，他们那些一期的一分钱都没有。说到这里，商店门口另外一个人说：“有些人可想得开了，说我老公活着挣钱，死了还挣钱(矽肺病死亡工厂会赔偿几十万元)。”据说在盛和稀土最危险的岗位，工资收入不错，一个月好几千。 永祥多晶硅泄漏那次，我的朋友宋石男写了一篇《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县级环境危机：威权下的邻避主义》，我的另外一个朋友杨海鹏转发说：“你们这些有喉咙的乡土精英，都迁移到大城市。年轻的男子多在城市打工。乡土的妇孺，无知识，无能力，对资本和权力对抗。”这话让我受了刺激，所以写了这篇。 但是我很忙啊。我回家时间太短，就呆了一个整天。我忙着跑步，我带上跑鞋，去河边和山上跑步。我忙着去菜市场拍照片，把家乡的新鲜蔬菜水果放到网上显摆。临走的那天早上，我终于和姐姐聊到了化工厂。正在聊的时候，长途大巴过来了，我跳了上去——我要回北京了。 对了，给你再讲一件事。那天我问：永祥赔钱没？旁边人说，赔了，庄稼死了赔了。挨着永祥多晶硅的山坳上种着油菜，他们说，早上油菜叶就蔫了，到了晚上，油菜杆就可以砍回家烧了。我问：没赔偿人？他们说，人怎么赔啊，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