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伦理与儒家哲学.docVIP

全球倫理與儒家哲學 (初稿) 陳強立 (一) 過去十年，在國際層面上建構全球倫理的呼聲此起彼落。先有孔漢思(Hans Küng)起草的《走向全球倫理宣言》，該宣言於一九九三年九月，在芝加哥召開的世界宗教議會上獲得一百二十位不同宗教的代表簽署通過；另外，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亦於一九九七年成立「普遍倫理計劃」，並於一九九七年先後舉辦過兩次全球倫理會議；同年孔漢思起草《人的責任之世界宣言》，該文件由約三十位前國家元首或領袖組成的互動會的首腦人物包括舒密特、弗萊塞與宮澤喜一等政要簽署。全球倫理運動主要是針對這樣的一種全球化的境遇： 「人類在本世紀末，面對著非常的挑戰與開放的處境。科技的進展造成新的機遇，乃是以前無法想像的，甚至構成威脅，要毀滅人生的基礎。全球化的經濟力量為人創造了巨大的財富，在社會與國家之內、之間擴大了貧富的差距。日益增加的全球性的互相依賴造成了日益複雜的跨越邊界的問題，無法以傳統方式提出答案。在工業化與現代化的過程中，為人類造出良好服務的觀念制度，價值與實行，如今日益受到質疑。……然而，沒有一個文化可以沒有建立在共同價值與觀念的基礎上之協議來指引管治的工作。全球性的問題需要全球性的價值。……故當前表述之倫理基礎，是建築在其所面對之全球性的問題之普遍性之上。」 上述引文簡略地道出了全球倫理運動產生的背景，全球倫理運動之所以產生是和科技及商業活動全球化所衍生的問題有著密切連繫，而推動此一運動的論者認為，該等全球性的問題的解決之道必須建立在全球性的倫理基礎之上。然而問題是，有否可能找到這樣的一個基礎呢？要回答此一問題，我們要先釐清「全球倫理」此一概念。上文所提及的宣言對其所倡議的「全球倫理」有這樣的規定： 「我們所說的全球倫理，是意指對一些有約束力的價值、一些不可取消的標準和個人態度的一種基本共識。」 對於上述的規定有幾點是須要提出來討論的。(1)上述規定採取一種筆者稱為「訴諸共識」的進路來建構全球倫理。如此一來，通過此一進路所建構出來的倫理價值和原則的合理性則部分地取決於有關的「基本共識」是否有廣泛的代表性。從此一角度來看，有關宣言所提出的證據並不能滿足上述的有關共識必須具有廣泛的代表性的方法學上的要求。有關宣言斷言世界現存的各個宗教存在著一種最低限度的倫理共識，它可以充作全球倫理的證立的基礎。然而，這樣的一種共識對非宗教人士來說，並不具備充分的合理性。因為，宣言所提及的各個宗教的倫理共識不一定為非宗教人士接受。不過，宣言的此一紕漏並非不可彌補。它可以採取像約翰?洛爾斯(John Rawls)在其《政治的自由主義》一書的做法，把有關共識的基礎擴展至包括各種非宗教的整全性的信念系統如亞里士多德式或效益主義式的整全性的信念系統。 (2)但是，即使經過擴充後，能否找到適用的全球倫理價值和原則亦不無疑問。首先，並無先驗的理由斷言有這樣的倫理共識存在。若有，那亦可能是一些內容十分空洞、沒有具體指導作內容的倫理原則。固然，我們亦並無先驗的理由斷言必定找不到有用的倫理共識。有些論者認為人權觀念可充作此一共識。泰萊爾(Charles Taylor) 在他的一篇文章裏就提出過類似的觀點，他認為「一個真正的、沒有強制成份的人權規範的世界性共識」是有可能達致的： 「不同團体、國家、宗教群体和文化，在神學、形上學、人性論等方面所持的根本觀點雖互不相容，但仍可就人們應當遵守的行為規範達成共識，各別傳統可以從其深厚的思想背景找到特有的方式來確証這些規範。蓋我們可對正確的行為規範有共識，但對於為甚麼它們是正確的卻可以有不同的看法，我們可滿足於生活在此一共識上面而不為各別傳統的深厚的思想背景的差異所困擾。」 筆者在別的地方曾經論證過泰萊爾上述的說法是站不住腳的。簡略言之，「人權」概念含有個體利益的道德優先性的哲學預設，此一哲學預設是無法從人權觀念分割出去的。如此一來，人權觀念能否成為一種世界性共識則端視乎有關預設是否受到其他的整全性的信念系統所確認。在筆者來看，上述哲學預設和儒家的哲學系統是有衝突的。因為儒家並不承認個體利益具有那樣的道德優先性。至低限度儒家並不贊同把個體利益的道德重要性置於社會共同的善之上。倘若筆者的看法正確，那麼泰萊爾認為可達致「一個真正的、沒有強制成份的人權規範的世界性共識」的說法就站不住腳。 (3)最後一點涉及到「訴諸共識」的進路在道德方法學上的一些潛在的困難的問題。對於價值主觀主義者或道德懷疑論者來說，訴諸人們的基本共識並不能使有關的倫理價值和原則具備充分的合理性。因為，這最多只能表明某些倫理價值和原則是人們事實上所接受的，但這並不表示它們在理性上有充分的說服力。這好比所有人都接受有神論並不使得有神論在理性上有充分的說服力一樣，終有一日有人會提出「我為什麼非要相信有神論不可？」的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