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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創造一個周氏的舞台 ——讀周邦彥的〈齊天樂〉 內容簡介 周邦彥的〈齊天樂〉，為我們提供了一個情感豐富躍動的舞台。 我們試先登上這個舞台漫遊吧！詞分上下兩闋，即時獲得的印象是：時間是「又逢秋晚」，主角仍身在「殊鄉」。副題既為「秋思」，那麼，「思」就是這首詞的基本內容。但思什麼呢？一定是思故人、思故鄉吧？情隨思轉，他一定感到孤單寂寞了。一貫以來，詞人不都是這樣說，這樣寫嗎？ 讀周邦彥的詞一定要細意琢磨，反覆推敲，才能品味其中的精妙。好，讓我們重新細閱一遍。 規定情境：殊鄉秋晚 詞的上闋是這樣的： 綠蕪凋盡臺城路，殊鄉又逢秋晚。 暮雨生寒，鳴蛩勸織，深閣時聞裁剪。 雲窗靜掩。 歎重拂羅裀，頓疏花簟。 尚有綀囊，露螢清夜照書卷。 一開始已提供了明確的規定情境：一個畫面，一個由近而遠的畫面，臺城路上的綠蕪，由跟前延伸至極目盡處，不知甚麼時候起已盡現凋敝……。好個淒然的秋景！ 為什麼不是定格的畫面，而是由近而遠呢？這就是「盡」和「路」兩個字引起的聯想了。這既可能是固定視點的所見，即人的視線看至無盡處；更可能來自變動的視點，寫的是詞人一步一步踏出來的感覺。「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詞人融情於景，不着痕跡，是一妙筆。 時間過去，漸黃昏，請看，場景由戶外慢慢轉到戶內去了。 窗外那陣陣的暮雨，聲聲淅瀝，令身在屋內（深閣）中的主角隱隱泛起了寒意。是肉體的寒意？還是心底的寒意？由暮雨的視覺、聽覺轉化而為深秋寒意的觸覺，孤寂感總是襲上心頭，難以排遣！不知何處的牆根一角，傳來促織（蟋蟀）細細碎碎的蟲聲，而鄰家揮刀裁剪的聲音，又不時和應着，和奏着。此起彼落的聲音效果，靜中見動的手法，為這場景加添了幾許秋聲秋意，營造了愁煞人的氛圍…… 然後，詞人挑選了三樁平常不過的事件，仔細敘事，刻劃主角在做些什麼。 夜漸深，主角靜悄悄地把飾有雲狀圖案的窗子關上，戶外的一切，一把便被攔住了。而內心的不快，也隨這悄悄的關窗動作給關到外面去。 然而，晚秋寒意還是拂拭不去！主角只好取出了久藏在箱櫳內的厚被褥（羅裀）。怎麼一下子竟要束之高閣了——這夜夜伴我入眠的花簟蓆子啊！主角不斷在婆娑拂拭羅裀，而同時，也為蓆子的「頓疏」而惕然。在這廻環往來的動作之中，詞人不捨的深情盡現，讀者觀眾似乎也聽見徘徊在詞人心底的輕喟：因新而去故，這就是秋後蓆子的命運嗎？ 久在異地，好孤清啊！在這寂寥的無眠之夜，只好開卷夜讀。幸而，伴讀的尚有綀布囊那清清的束束螢光。白白的螢光隨着夜愈深而漸漸淹沒了四周，這無眠之夜的慘白燈光效果，實在鮮明得很哪！ 「秋思」的層次：相望?空憶?但愁 荊江留滯最久，故人相望處，離思何限。 渭水西風，長安亂葉，空憶詩情宛轉。 憑高眺遠。 正玉液新篘，蟹螯初薦。 醉倒山翁，但愁斜照歛。 下闋，主角一上場便以獨白帶出自己的處境：我曾滯留在荊州這地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想望啊——那些荊州的故友！ 主角不禁衝口而出：我們必然彼此「相望」吧，老朋友！多少離愁別緒呢？ 直抒胸臆的獨白，為下文的回憶作鋪墊。 為解相思之苦，主角登高望遠。他一步一步登上高處，緩緩地翹首觀望——頃刻間，昔日一幕幕的情景立即衝擊着此一刻的愁緒。 也是一個秋高氣爽的好季節！在長安與友人一起遊歷渭水之濱，西風下，亂葉飛舞，詩興飛揚，真是良辰美景呀！反襯今日種種淒清落寞，落差之大，情何以堪？奈何現在只餘下一場「空憶」而已…… 回過頭來，詞人只能好好把握當下，啖着初上市的蟹螯，趁着酒興正濃，一口一口的喝着喝着……不為別的，為求大醉。「但愁」眼前絢麗的夕陽太短。美景留它不住，很快便要歛去，了無痕跡。 不知不覺，在淒美的夕陽斜照下，詞人也頹然地慢慢倒下了——是真的醉倒了？還是借醉以為醒？斜陽掩映，秋晚風搖，此中虛實，怎能說得分明？ 從「相望」到「空憶」到「但愁」，詞人不論寫人，寫事，還是寫情，都勾勒出雖簡單而具體可觸的情節，甚富戲劇性。 寫實劇與象徵劇：從賦到比興 周邦彥藉「詞」這形式創造的舞台美學，還須結合他的生平和當時政局，才能深入體味。他寫的詞固然在「賦」（仔細描畫）方面細膩和精巧，而在喻意（比）和寄托（興）方面，也是頗堪玩味的。 因此，我們要三讀周詞。 周邦彥生在北宋新舊黨爭最激烈的年代，早年，曾獻七千餘字的〈汴都賦〉，受到賞識。後來，卻身不由己，在政海浮沉多年。晚年，雖又被哲宗欣賞，奉召入朝，但他對自己的生死榮辱已經有所戒懼，這是可以理解的。他寫〈齊天樂〉時，正被貶為處州知州。 人生無常，政海也自無常，詞人的感覺是十分強烈的。這感覺，詞人並不是一筆就寫定了，副題「秋思」，已為讀者為觀眾留一空白的想像空間。詞人寫詞是一筆一筆的勾勒。寫下去了，又一個回馬槍的再描一筆；前後呼應，反復廻環地描畫，愈描畫就愈見渾厚，所以周詞讀來，含蓄而有餘味。這種深沉而渾厚的餘味，古人稱為「沉鬱」。 請看，詞人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