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犁记（组诗）.docVIP

伊犁记（组诗） 　　天山下的光景 　　拍摄婚纱照的人，一簇一簇 　　在草原上换衣、化妆，调整表情和姿势， 　　起伏的内心吻合于身后天山的清晨和 险峻？ 　　脂粉模仿彩霞，眼影预言夜色。 　　那些新人、新生活欢迎的人，依偎着、 笑着， 　　为未来大规模的幸福和痛苦，积累素材 和动机。 　　广角镜头把远处的地平线假设为幸福的 门槛。 　　反光板反对天光揭示真相。 　　摄影师跪着、仰着、躺着，虚构着转瞬即 逝的惊艳。 　　在充满美景美人的天山， 　　一个观察者、衰老者的感伤被美化为 感动？ 　　周围，疗养院、心理诊所、精神康复中心 比比皆是。 　　独自与天山合影，我离去。 　　在旅馆翻看照片，想起早年与亡父的一 张合影―― 　　我站着，天山坐着…… 　　伊犁河谷的一个马场 　　一群种马，因昂贵而被拘禁于马厩。 　　人工授精技术使马群奔涌，如货币流通―― 　　马厩如金库？马眼巨大，浮动着栅栏和 黄昏…… 　　草坡一角，两匹平淡的马因平淡而自由， 　　低头、咀嚼、嘶鸣。 　　风吹鬃毛，像风吹满身的青春。 　　我此生只养育一子， 　　在马场，感受到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匮乏。 　　迎接晚年，我只有不多的后代和积蓄…… 　　附近，伊犁河像蜿蜒的衣带，轻轻一拉， 　　就打开了河谷内部宽广的美？ 　　曾为我宽衣解带的女子，早已老了、枯 竭了。 　　我的胸骨像马厩栅栏，还是像一角草坡？ 　　闪电鞭策我乘车离开马场。 　　旅行车的车窗，像巨大的马眼，含着 雨水…… 　　一匹马或一个属马的女子 　　多次写到马--雨中的马、黄昏的马、 　　河边饮水的马、马头琴上的马、 　　布景为草原的马戏团的马、 　　骨骼像排比句一样汹涌向前的马-- 　　一切的马，带来风、宽阔、激动…… 　　在新疆，想念马达推动的城市生活中 　　一个属马的女子。她梳马尾辫， 　　局部地区充满草香和虫鸣。 　　我，属兔的骑手，在马上、在草原上 　　感受到兔子一样的幸福和不安。 　　马应当爱我，它大眼睛里的我多么孤单。 　　那个属马的女子也爱我―― 　　她身体、墨水瓶和我未来的墓穴， 　　这三个洞窟，足以收留一只因软弱 　　而必须假装狡猾的兔子。 　　观察伊犁马的十三种方式 　　1 　　一个美国人因观察乌鸫而成名。 　　我无名，观察伊犁马，然后移居于伊犁马 的大眼睛―― 　　像一滴泪，去证实喜悦或悲伤。 　　2 　　爱马，就反复写到马。把墨水瓶看成马蹄， 　　白纸看成月色下的草地，而这支笔，像一 把青草， 　　在书桌上能诱导出一个地区、一匹马吗？ 　　3 　　空悬马脊两侧的马镫， 　　像小学数学课上的两道填空题，等待一双 正确的脚。 　　4 　　骑在蜿蜒马背上的那个孩子，骑在山顶上 的那朵云。 　　5 　　一匹马看见马头琴，满身血管就琴弦一样 响了―― 　　拉马头琴的老人，身穿用喀拉峻草原裁成 的长袍。 　　6 　　英俊者必须承担起英俊的命运―― 　　始终挺立着，像马，蔑视又怜惜着周围那些 　　躺下来陷入妄想和鼾声的牛羊、庸人、我。 　　7 　　楼梯般密集、粗壮的骨骼，召唤我一级一 级攀援、翻越―― 　　我要进入马脊梁那边的新世界里去了。 　　8 　　七星瓢虫慢慢爬上马腹―― 　　它想成?橐幻杜?士胸针，不想成为上将 胸章。 　　9 　　马埋头于伊犁河水里的暮色， 　　浪子埋头于女人胸脯里的暗香， 　　我埋头，使这首诗转折、起伏，反映着星空 和颤动…… 　　10 　　一匹马，一座由四个廊柱构成的马厩―― 　　把隐痛和雷声密封于自身。 　　但马尾倾泻，暴露出马体内一场失控的 大雨。 　　11 　　世间的马是相似的：长发，大眼，善于奔 腾和呼喊。 　　人却形形色色：臃肿，蹒跚，俗艳…… 　　最早决定姓马的那个人，那匹突然直立 起来行走的马驹 　　在草地和稻田之间，哭了。 　　12 　　马鬃在飞扬，青草必定在生长。 　　13 　　伊犁的这个下午如同暮年。雪，在落。 　　一匹马把自身热量像电厂一样输送进我 的四肢。 　　是时候了。倚靠马，我像写遗书一样写下 这首诗。 　　一个邮差化妆成戴着小皮帽的鹰，在附近耐心等待…… 　　与诗人娜夜谈论白杨树 　　这么多白杨树！在伊犁的道路旁、田 野里。 　　这么多风吹白杨树的飒飒声。 　　这么多白杨树叶被风吹卷之后闪烁不 定的 　　碎银子般的光辉――娜夜在车窗边低语： 　　就叫它们“白杨花”吧。 　　风起就开、风停就败的白杨花。 　　白杨树开着白杨花。 　　当然，我知道，这是属于娜夜的花、 　　伊犁的花、走着瞧的花， 　　因风起风停而在一瞬间死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