撈魚「天天換水可以放一星期。」年頭。.pdfVIP

撈魚 「天天換水可以放一星期。」 七歲撈到生命中第一條魚時，撈魚攤老闆是這樣告訴我的，那聽上去像包裝 花束，放一星期，而不是活一星期，在這之前，我已足足在水族箱邊蹲踞了兩個 年頭。 緊緊握住的戰利品，生命中撈到的第一條魚，歡欣返家才發現沒有器皿可 盛，只好吊在書桌前，我盯著牠一整夜，等著牠發光。未料魚兒就這樣死了，確 認牠的靜止已是三天之後，處理是生懼的，一條生命的逝去，那成為我童年最愧 疚的事。 是因為這樣爸媽才知道每天晚上我都偷跑去夜市玩兒。 但我並沒有受到預期的責罵。 爸媽在夜市擺攤，賣藥膳排骨，當歸、薏仁、玉竹、枸杞、山藥，……帖數 搭配秤重，細節我記得一清二楚，這日日得嚐的補物，通常一大早就開始烹煮， 傍晚外出設攤，凌晨才返家，廚房日日不散的氣味，對我而言也未真正補實了什 麼。爸媽工作總是禁止我去，他們不知道，其實他們才出門我便尾隨在後，隔著 一定距離遠遠望著，隔著人潮與煙幕、他們點頭招呼的模樣──我再熟悉不過的 背影，遠看竟生了一種陌生感。如此每逢爸媽工作的夜我都固定在一定距離之外 站崗，直到腿痠了才回家、看電視、寫作業……待爸媽回家我早已入睡了，隔日 爸媽卻又比我早起，趕著我吃早餐、上學，日復一日，我得意自己從未被發現。 得意的日子並未持續太久，我的鬼祟行徑率先被撈魚攤老闆發現，梳著金魚 頭的他總瞪著圓呼呼的眼問我怎麼沒去幫忙，耽心老闆要跟爸媽告狀，我把我僅 有的零用錢全數塞給了他。老闆嘆了口氣，只收我五塊錢，遞給我一只撈魚網， 從此凡看望爸媽工作的夜裡，我都擁有了一只撈魚網的機會。 撈來的魚最後都爸在照顧，我只是趴在水族箱壁、驚動牠們、看牠們躲得老 遠，偶爾興起，也餵牠們吃藥膳碎末，一切安然無事，自我留連夜市的行徑被發 現之後，爸媽依然禁止我靠近他們的工作，但他們並沒有明確地禁止我撈魚。 1 撈的魚愈來愈多、魚缸愈換愈大，童年的成就感卻隨著撈魚攤愈漂愈遠。 初接觸撈魚我便直覺捨棄器具，直接伸手入池。魚在我指縫間溜走了，觸感 冰冰滑滑，還想再抓隨即被大人們制止，他們說要遵守遊戲規則──規則即是那 巴掌大的網，通稱網但其實是紙糊的膜，一種加工過、穩固性低的器具──規則 是使用器具撈魚。反覆浸水幾次就破了，徒然貼著眼對看，臨著這破網，也總能 掬起旁人幾陣嬉笑。我奇怪這遊戲的成就感極低，卻也是撈出心得以後才恍然， 這遊戲的意趣就建立在那器具的不便。 從徒手乃至結網，關於撈魚，伏羲氏的工法，文明始於器具之使用，器具使 用乃關於覓食。關於生活，我始終如此相信。 夜市所有位置都要租金，興替是迅速的，對此金魚頭老闆只平淡地說自然淘 汰。看著身邊攤位來去，流動的關係，漸漸我也識得一些客人，即使他們來得並 不頻繁，那多半是假日，雙薪的家庭組合，年幼的我已懂得分辨，只因為他們眼 神有著與自己爸媽類似的疲態，我喜歡他們帶小孩撈魚時臉上自適、稍稍滿足的 神情。 曾想過帶自己爸媽來撈魚，但知道這不可能。 後來老闆索性不算我錢，只消幫忙他把撈魚紙裝在魚框上，我便能自由撈 取，平時我也兼為客人示範，而使用自己裝置的魚網撈魚的感受實難形容。 以自己裝置的魚網、捕撈、反覆數遍乃至破漏。 我的撈魚時光匆匆結束在小學三年級，只因被同學認出──她全家人來撈 魚，因為是同學我更賣力招呼了，我還記得她爸媽看我的神情──彷彿什麼不正 當的行為，我在夜市擺攤的消息隔天便傳遍了全年級，那時我不明白為什麼，回 家同媽哭訴媽只是無語。 童年就這樣匆匆結束了，我夜夜守望的夜市。守望爸媽或者守望撈魚攤的 魚，長大以後的我也分不清。 再遇見撈魚攤已是高中，滿腦癡狂卻又制式的年紀，往返學校與家的公車站 旁即有夜市，放學閒晃幾次，得知不起眼的撈魚攤就座落在最深處，最後我還是 選擇忠實自己了，花錢不多，就一只魚網，幼時訓練出來的本事使我總能撈出十 多隻，在所有人看來是神技了。彷彿預支的租金，那網即是一隅位置，在那位置 2 之上，我撈起了最多的注目。在夜色掩映下，褪去白日身分的人們，迴游於我身 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