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昂珀施曼不败的太阳.pdfVIP

玛丽昂 ?珀施曼 不败的太阳 太阳碎了。开饭时，重重的脚步让整个餐厅发颤，顶上的石灰直往下落。太阳中心垂 下一根吊灯电线，那灯是民主德国时代的。黄铜杆子从中轴一根根辐散开来，杆子末端， 乳白色玻璃灯罩将白炽灯泡一罩到底，像极了小小的丰饶角，亮晶晶的——仿制的太阳。 吊灯上方的石膏太阳只剩一半。每次吃饭时石膏屑便扑簌簌往下掉。一次，一小片石膏掉 进病人的汤里。打那起桌子就移开了，中间空了出来。餐后，漆布地板上总有些白色细 屑，有时是极细的粉末，有时是大点的碎块。吃过饭，这里总要擦洗一番。 这座宫殿本就无足轻重，它不属于帝王，仅是一份伯爵的产业，现在破落了，一度曾 以一马克的价格待售。眼看没人愿意为它投资，州里就在这里办起了疗养院。上头先是没 完没了拖着，突然又急匆匆拍板做了决定。于是，我们将就着搬进这亟待修缮的地方。一 旦翻修即意味着要将它细致复原，批了经费才好开工。翻修前，这里笼罩着幽灵出没的古 堡氛围：杂草丛生，蛛网盘织, 着了魔咒似的。像我这样来自西部的人，会喜欢沉湎于这种 浪漫，这种可以充当电影布景的景致，这种看得见的往昔。这些，在我们西部都被不遗余 力地净化，要么修复得平整光鲜，要么就给清除殆尽。像我这样来自西部的人在这一变局 中撞上好运，因为新联邦州突然空出了许多岗位。 在东部，例行将那些可资利用的宫殿、地主庄园、城堡、伯爵们的狩猎行宫加以改 造，变为疗养院、精神病院、养老院和监狱。西部那些巴洛克宫殿和修道院里也住着病人 和犯人，因为这样才实际，那些人总归要安置，不然房子也白空着。在东部，这样做不仅 出于实用，也出于一种理念：高雅要趋向低俗，贵族范要平民化，美好要变为庸常，高贵 的要大众化。 这座宫殿在二战期间曾是野战医院，之后还做过强迫劳工的住所、物资仓库和化学实 验室。统一后精神病院扩建，现在是精神病院的一部分。眼下，患者没有增加，他们得以 享受更多的空间，不必像过去那样，十个人挤一间屋。他们可以进入其他人的意识，人们 承认这世上还有他们存在。 病人被安排在配殿旧时的仆役房。那里窗户装着栅栏，陈设简陋。宫殿里有休息室和 治疗室，医生也住在这里。过去的接待大厅被改为健身房。 许多病人都有些让人抓狂的习惯，或者一进来便立马染上了那些习惯。他们用指甲一 点一点抠着窗框的油漆，或者牢牢坐在椅子上，整天价从房间的一头骑到另一头，缓慢而 固执，把漆布地板都蹭破了。时间之齿多年才能侵蚀掉一样东西，他们几个月就能做到。 他们加速事物的衰落，仿佛时间的威力在他们体内积聚，仿佛他们有好几个生命，彼此拧 掐，抢着挣出逼仄的躯体，仿佛一股平时不易察觉的破坏力爆发，不时喷薄而出：无法驾 驭，荒诞而又狂野无常。 太阳透过满是灰尘的窗户射进餐厅。病人们脸上的皱纹加深了，刻出早先并不明显的 灰暗纹路，如同衰老一夜之间骤然降临，现在不可逆转地胶着了某些东西：一段过往，一 段无法再从身上剥离的过往。我们的工作就是和这些东西打交道：它们随太阳同来，无可 逃避，只有午夜梦回时才能从中遁入梦境和幻想。光线一照，病人们便眨眨眼，眯起眼 睛，缩着身体躲开。我们的任务就是和这些东西打交道：这些被日常生活云翳般大度地遮 掩起来的东西。 阳光下，白色厚瓷餐具泛着光。P 先生迅速将袖口拉到手托，擦起杯子上反光的地方。 沉闷的响声，那是杯子和托碟的碰触; 刺耳的歌吟，那是刀叉和盘子的摩戛。 痊愈？从什么中痊愈？从太阳的朝升夕落中？从日光中？它清晨透过东窗洒落桌上， 黄昏又自西而来，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地绕着圈子：宿命一般、警醒、分毫不差。 光线在大厅里游走一圈，照亮桌子、简单的坐具、装在窗户之间半失明的镜子，让人 迷乱起来，因为在看同一个方向时，竟能同时看到房间内外的景致：外面的黄杨树篱枝蔓 丛生，草坪未加修整，塔形紫杉一片芜杂。里面映出茶水车，车上堆满用过的餐具，由无 力的手臂推过去。 我躺在值班室的床上，走廊的冰箱嗡嗡作响，地板微微震颤。颤动传到床架，电到 我，让我醒着，如同满月让人失眠。床头灯顶着仿亚麻纤维的伞形塑料灯罩，我让它开 着。我的修士床带有高高的雕花床头，梨木床板，弹簧沉重，人一动不动也会嘎吱作响。 床沿四周是上了黑色油漆的边框，我如同睡在自己的讣告里。 我的窗户开着。病人们的电视机声音从配殿传出，响彻公园。他们习惯将音量调到最 大，以弥补画面的不清晰。我有一台老式黑白电视，信号接收不太好。屏幕上会同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