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的梦寓书写与身心修养-国立中正大学中国文学系.PDF

中正漢學研究 2012 年第一期（總第十九期） 77 2012 年 6 月 頁 77~110 國立中正大學中國文學系 《莊子》的夢寓書寫與身心修養： 魂交、無夢、夢中夢、蝶夢、寫夢 * 賴錫三 摘 要 本文以《莊子》有關「夢」寓的文獻為詮釋對象，並將其分為五個類別來討論：情識 之夢、至人無夢、弔詭之夢、物化之夢、虛構之夢。一則個別分析這五類夢寓書寫的內涵， 其次勾連融通這五類夢寓的層次關係，企圖由此詮釋而建構出《莊子》的夢寓書寫和養生 宗主的辯證關係。本文得出的結論在於，《莊子》的多元夢寓書寫現象，既透露了失養與 善養的人生哲理，同時也表現出高度創意的文學技藝。換言之，夢寓既是一種虛構形式的 文學書寫遊戲，同時也在傳達存在體驗之哲學實理。 關鍵詞：莊子、夢、寓言、虛構、變化 * 臺灣中正大學中國文學系教授。 78 中正漢學研究 一、人生競奪耗損與養生宗主關鍵：以「知」為中心 用榮格（Carl Gustav Jung ）心理學術語說，「夢」大抵指睡眠狀態下，「潛意識」 1然 《莊 （unconscious ）底層的心理能量波濤洶湧所變現的 「象徵意象」（symbolic images ）。 子》畢竟是智哲之書，它既不同於古巫著迷於夢兆預示，興味也不在夢境的客觀實錄，其 關懷毋寧是放在魂縈夢牽背後的身心照察，以及如何重返淡泊寧靜的身心安然。「饑來則 食，睏來即眠」原本當下自然，曾幾何時人卻連最單純的安息與好眠都不可得。白日成心 計慮、知多爭勝，以致煩惱纏身；夜中依舊魂縈夢牽，地窖裏的夢識依然熾烈，甚至變形 得更加光怪陸離，難以捉摸。人為何經常在失眠、夢魘間輾轉反側？身心能量的失衡、破 碎、衝突、矛盾，所造成的醒、眠都不得清安淡泊，則是《莊子》關心夢寓背後的「養生」 之宗主課題。例如，「情識熾夢」與「至人無夢」之對比，正和生命的得養、失養密切相 關。理想生命之養護，誠如〈養生主〉所謂：「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養親，可以盡 年。」2不管個人修身養性之盡年立命，還是關涉他人責任倫理的承擔無愧，要得到福德 雙養雙全為最好，如成玄英根據文獻而有內外雙說，便涉及盡年立命與倫理承擔：「夫惟 妙捨二偏而處於中一者，故能保守身形，全其生道。外可以孝養父母，大順人倫，內可以 攝衞生靈，盡其天命。」3但大部分人的悲哀與危險在於，晝、夜、醒、眠無間的二六時 中，身心能量都處在「其行如馳」的耗損流失，落入「相刃相靡」的自傷傷人之兩頭燃燒， 終至精氣神耗損枯竭，導致個人安養與倫理責任兩頭落空。 因此從筆者看來，《莊子》對夢的第一個關懷層面是：為何人們無法安眠？導致無法 好眠的背後是什麼身心情狀？第二個對夢的關懷層面則和第一層面相關連：即理想人生的 養護狀態為何？理想的身心情狀在醒、眠狀態又是如何？上述第一層面的課題，本文將透 過俗情「其寐魂交」現象來分析，第二層面則透過真人「其寢不夢」現象來說明。前者可 謂「失養」之身心表徵，後者關涉「得養」之身心境界，兩者在《莊子》的哲思觀照下， 其實都和精、氣、神等性命情狀、身心能量相關。簡言之，前者因精氣耗竭、精神馳亂所 引發，後者和積精養神、神氣恬淡相併生。4 ※本文為國科會計畫（NSC99-2410-H-194-114-MY3 ）部分研究成果，特為致謝。 1 榮格言：「象徵擁有更廣闊的潛意識層面，未曾被明確定義和充分解釋過，也沒有什麼人能做到這一點。 一旦心靈致力於探索象徵，便會發現超過理性範圍的觀念……人類也會以潛意識、自發做夢的形式創 造象徵……在夢中，它的面貌不是理性思維，而是象徵的形象。」參見（瑞士）榮格主編，龔卓軍譯： 〈個體化的過程〉，《人及其象徵：榮格思想精華的總結》（臺北：立緒文化事業公司，2000 ），頁3-5 。 2 ［清］郭慶藩輯：《莊子集釋》（臺北：華正書局，19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