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之言性与天道.PDF

特别寄稿 孔子之言性与天道 李学勤 吉林大学金景芳先生同吕绍纲、吕文郁两教授合著的《孔子新传》，初版系 湖南出版社于 1991 年印行，最近又得长春出版社再版，承惠寄一部，使我有机 会重读。偶翻至书中第五章《孔子的天道观与人性论》，有一些感想，写在这 里，供大家讨论。 《孔子新传》这部分首引《论语·公冶长》云： 子贡曰：“ 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 接着解释说，这段话“证明性与天道是一个很难了解的问题。即便是孔子生 时，群弟子中以言语见称的子贡，亦曾以‘不可得而闻也’而兴叹。”① 金景芳等先生对《公冶长》此章的理解，与近年许多论著大不相侔。通行的 观点认为，子贡的话证明孔子只重视现实的人生问题，如政治、道德之类，对于 抽象的理论性质的性与天道问题，则无所论述。按照这种看法，孔子在思想史上 的地位将降得很低，甚至对于中国哲学的发展没有多少值得称道的作用。 这种流行的观点还有一个后果，就是否定许多传世典籍与孔子的关系。事实 上，典籍文献中孔子论性与天道之处很多，包括引述孔子的言论，以及被认为经 ① 金景芳、吕绍纲、吕文郁，《孔子新传》，长春出版社，2006 ，95 页。 儒教文化研究第 17 辑 过孔子笔削整理的。例如《孔子新传》讲孔子的人性论，即征引《论语》一条， 《易大传》六条。如果连子贡都没有或极少听到孔子论性，至少《易传》便应认 为和孔子没有关系了。有些考证古书真伪年代的学者正是这么讲的，他们把典籍 文献里孔子关于性与天道的论说，都指为儒门后学所撰造伪托。 让我们对《公冶长》此章作一仔细考察。 在文本上，此章没有太多需要考虑的地方。皇侃《论语义疏》等本，在“不 可得而闻也”下有“已矣”二字，还有若干本子句下有“已”一字① ，都是加强 确定口气的语气词。《史记·孔子世家》则作“夫子之文章可得闻也，夫子言天 道与性命弗可得闻也已。”于“性”字下增“命”字，使文义更加显豁，是司马 迁引书惯例，不会是《论语》原文。无论如何，这些都不影响对章文的解释。 金景芳等先生对《公冶长》该章的解说，估计是来自何晏《论语集解》。 《集解》对章文前一句说：“章，明也。文采形质著见，可以耳目循。”对后一 句说：“性者人之所受以生也，天道者元亨日新之道，深微，故不可得而闻 也。”性与天道，其理深微② ，故子贡叹其不可得闻。 何晏的解说也不是自创的，至少可以上溯到东汉的桓谭。《后汉书·桓谭 传》记他于奏疏中说：“盖天道性命，圣人所难言也，自子贡以下不得而闻，况 后世浅儒能通之乎？”便是说性与天道深微难言。这样的解释是历代注疏的主 流。后世最广传的朱子《论语集注》说：“言夫子之文章，日见乎外，固学者所 共闻也，至于性与天道，则夫子罕言之，而学者有不得闻者，盖圣门教不躐等， 子贡至是始得闻之而叹其美也。”大体和桓谭、何晏之说还是一样的，但细节有 些不同。 前人也有一些异说，读者有兴趣，可看程树德《论语集释》。这里只就引人 注意的两说略作评论。 《论语义疏》引南齐太史叔明《论语集解》云：“文章者六籍是也，性与天 ① 程树德，《论语集释》上册，华北编译馆，1943，227 页。 ② 《论语注疏》（《十三经注释》本），中华书局，1980，2474 页。 230 特别寄稿：孔子之言性与天道 道如何《注》。以此言之，举是夫子死后，七十子之徒，追思曩日圣师平生之德 音难可复值。六籍即有性与天道，但垂于世者可蹤，故千载之下，可得而闻也； 至于口说言吐，性与天道蕴藉之深，止乎身者难继，故不可得而闻也。”① 此说 全出想像，并无原文依据，又带有南朝人物思想色彩，用以论说孔子，实不可 取。 清刘宝楠《论语正义》：“《史记·孔子世家》言定公时鲁自大夫以下皆僭 离于正道，故孔子不仕，退而修《诗》《书》《礼》《乐》……据《世家》诸 文，则夫子文章谓《诗》《书》《礼》《乐》也……夫子四教，首在于文，颜子 亦言‘夫子博我以文’，群弟子所以得闻也……孔子五十学《易》，惟子夏、商 瞿晚年弟子，得传是学，然则子贡言性与天道不可得闻，《易》是也。此说本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