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实”的地位.docVIP

“诚实”的地位 　　在美国一所大学教书期间，我有一个学生叫威廉。威廉是个黑人学生，很有礼貌，也很聪明，一年前选过我的逻辑课，可上了几节就不来了。这样的事在私立学校的学生中不多。因为他们的父母为他们付了那么高的学费，学生知道他们得学习。到期中考试，威廉来了，考了个不及格，跑来跟我求情，说他爸爸死了，所以他缺了很多课。 　　中国教授通常都比美国教授讲情义。我一听他爸爸死了，立刻很同情。这不仅仅是威廉缺不缺课的问题，而是他能不能付得起以后的学费，继续在这所大学上学的问题。威廉说：学费他倒不担心，因为他是军队的现役军人，来这里读书，是军队替他交学费。我一听，也放心了。我说，你可不能再缺课了。威廉依然缺课，而且一直缺到期末考试。考试过后，他来到我的办公室，穿着军人的迷彩服。他说，他没来参加期末考试，但请我不要给他不及格，给他一个“课目未结业”。他说他是有原因的，他的部队要到伊拉克去打仗了。我一听，立刻同意。威廉才20多岁，却要去打仗，谁知他还能不能回来呢?我给了他一个“课目未结业”，一路嘱咐“注意安全，多多小心”把他送出办公室。威廉从此消失了一年。 　　突然有一天，我接到军人驻校办公室的一个电话。电话里，一个军人问我：“为什么威廉一年前的课到现在都没有结业。”我说：“威廉到伊拉克去啦。”那边的军人立刻提高了嗓门：“他到什么伊拉克?他撒谎。他知道他是签了合同的，在他读书期间，部队不送他去前线!他骗了你。他一小时前还坐在我的办公室里呢。”我一听，当然很生气，立刻给了他一个不及格，送到成绩部去了。 　　我以为这事就完了，威廉撒了谎，他得了不及格。他与我，作为师生的关系到此结束。可没想到部队不让这事结束，他们三番五次打电话来，要我起诉威廉“学术欺骗”。起诉学生“学术欺骗”只有教授有这个权力，部队没有。接下来威廉也来找我，依然彬彬有礼。他说：他得了“不及格”是应该的，因为他没有学好。但是部队是想整他，把他的奖学金取消，让他不能读书。如果他父亲还在，他就让部队找个理由取消他的合同好了。可是他父亲死了，部队取消了合同他就得失学。他再过一年就可以毕业，他不想失学。 　　对这样的是是非非，我一听就头疼。我是教授，我只管给学生成绩，学生的德行由他们自己负责。我已经给了威廉不及格了，他旷课、撒谎得到了应有的恶果。我干嘛要起诉一个学生?别的学生也撒谎，什么奶奶死了，妈妈病了，谁也不能说都是真的。我没起诉别的撒谎的学生，我干什么要起诉威廉?我没理部队的要求。 　　这天我下课回来，我办公室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军人，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他说：“戴博士，我是团长詹姆斯，我已经等了半个小时了。我得找你谈谈。”中国老百姓对军人警察都是畏惧的，我一看这么一个大家伙站在我办公室门口，第一个反应就是：我做了什么坏事? 　　团长詹姆斯倒是开门见山：“我们要把威廉送上军事法庭，因为他撒谎。” 　　我一听事情这么严重，就说：“其他学生也会撒谎的。我已经给了威廉不及格了，他已经得到了惩罚……”团长詹姆斯打断我的话，说：“别的学生可以撒谎，威廉不可以。威廉是军人。”说完这句话，团长詹姆斯整整帽子，挺挺腰，脸严肃得像块门板：“戴博士，我请您认真想一想要不要起诉威廉‘学术欺骗’。如果您起诉，我们就可以把他送到军事法庭。如果您不起诉，他就可以从这所大学毕业。他毕业后，就可以当连长。32个美国的儿子和女儿的生命就要掌握在他手里。如果他不诚实，您能放心把32个美国的儿子和女儿交给他吗?” 　　这话说得不紧不慢，但很有震撼力。好像我成了32个美国的儿子和女儿生命的主宰者。好像如果我不起诉威廉，这32个美国的儿子和女儿死在他手上，我也要有责任似的。 　　团长詹姆斯最后说了一句：“您的决定关系到对32个美国的儿子和女儿负责任。我过两天再来找您。您不要现在说不，好好想一想。” 　　32个美国的儿子和女儿的生命可不是小事。我想了一个星期，依然决定不起诉威廉。我当然不放心把32个美国的儿子和女儿的生命交到他手里，可为撒谎起诉自己的学生，却也不是我能做得出来的。 　　过了几个月，我在校园里碰见威廉，迷彩服没穿，穿了一般的长袖运动衫。我问他结果怎么样，有没有被送到军事法庭?他说：“倒是没有上军事法庭。可我自己要求退役了，因为我不诚实。” 　　以后，我就再没见到威廉。他不再是军人，也不再是学生，我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32个美国的儿子和女儿”的生命算是安全了。威廉最后对我说的那几句话却真使我看到了“诚实”在美国的位置。 　　 　　选自《三湘都市报》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