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闰章的家族记忆与自我认同.pdf

施閏章的家族記憶與自我認同 呂妙芬 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 一、 前言 當我在從事明代寧國府宣城縣的陽明講會活動研究時，曾經注意到宣城地方 志所記載當地的講學活動在王畿（ 1498-1583）和羅汝芳（1515-1588）先後的帶 領下，於 1560 年代達到鼎峰，萬曆 7 年（ 1579）張居正召毀書院之後，呈現明 顯的斷層現象，但不久又出現一批以陳履祥首、施鴻猷和汪有源為輔的布衣講學 者活躍的蹤跡。 1陳履祥是羅汝芳的學生，因此這批布衣講學者被稱為傳承羅汝 芳講學熱誠的泰州學者，當時我曾嘗試追溯方志的文本來源，發現主要來自施鴻 2 猷之孫施閏章（ 1618-1683）書寫其祖父和家學的文字。 施閏章是一位活躍在清 初文壇的著名詩人，又十分認同自己家學中的理學背景，同時也是一位致力於興 復理學講會活動的儒家官僚，曾在清初江西青原山上再興青原講會，掀起千人聚 講的盛況，我也因此對他在詩文與理學的認同意識感到興趣。本文的研究主要循 著我個人上述點滴的發現與興趣，希望藉著較深入地研讀施閏章、探索施閏章個 人對家庭、祖先、家學的記憶與情感，看他如何透過文字建構祖父施鴻猷的泰州 傳人形象以及施家以理學傳家的風貌，如何透過他自身的政治社會實力重塑陳履 祥和施鴻猷等人在宣城的文化地位，也希望藉此個案研究能夠進一步思索個人記 憶、書寫與地方集體記憶、公共書寫之間複雜又交互影響的關係。同時本文也嘗 試討論施閏章個人以怎樣的心態面對家學與自我──即理學家與詩人──的認 同問題。 二、 成長與功名 1 關於宣城一帶的陽明學歷史，見呂妙芬，《陽明學士人社群：歷史、思想與實踐》（臺北：中央 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2003 ），第四章。陳履祥，字文臺，號九龍。見《施氏家風述略》，《施愚 山集》，冊4 ，頁105, 107 ；鄒元標，〈文臺陳先生傳〉，《鄒子願學集》（東京高橋情報據日本內閣 文庫藏萬曆 47 年刊本影印， 1990），卷6 ，頁101b-102a 。施鴻猷生平見下文。 2 地方志中對陳履祥、施鴻猷及一同講學的孫經、孫緯、袁光南、汪有源等布衣講學者的生平記 載，主要取材於施閏章書寫的傳記及其所記錄的晚明宣城理學史，這些傳可見於氏著，《學餘堂 文集》（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3），卷 16 ；另外陳履祥與施鴻猷交往的軼事與講學內容， 見《施氏家風述略》，於施閏章著，何慶善、楊應芹點校，《施愚山集》（合肥：黃山書社，1992-1993）， 冊 4 。 1 施閏章三歲喪母，他對生母馬氏幾乎完全沒有記憶，不過「喪母」所意味 的苦，以及想像中當年自己幼小孱弱的病軀意象，卻深烙其心，也多次在其文字 書寫中躍現：「閏章幼罹天譴，三歲失先安人，大母哺之，又病疳，屢濱死；」 3 「我當年喪母時，未滿三歲，又多病，比汝苦倍也。」在施閏章心裏，母親對 兒子的期望並沒有隨著死亡而消失，他與這位生不相識的母親，終於在三十年 後，在他登第榮歸的途中，戲劇性地於夢中相會：母親裂土從墳墓中復生，如病 初起，如寢初興，伸展張目後，親切呼喚兒子到其膝前。夢中的閏章清楚記憶母 親已去世的事實，夢中的母親也以亡魂的口吻呼喚著兒子，告訴他不要害怕，我 4 是你的母親。 因此這不是一場母親回到人世的夢，而是兒子的成就滿足母親的 期待、撼動母親鬼魂復甦的夢境。這種深負著「兒子的責任」、「先人的期許」的 情懷，則是我們閱讀施閏章生平極重要的關鍵。 施閏章九歲喪父，成了真正的孤兒。他對父親有較鮮明的記憶片段，他記 得七歲時父親授之《孝經》，告訴他這是千古聖賢的大根本，又教他歌詠唐人詩 5 句， 施閏章選擇在自傳式的書寫中記載父教的最早內涵──「孝」與「詩歌」 ──大概不是偶然，這兩者呼應著他心目中對家學與自我的認同。他也記得八歲 時父親示他一本《太上感應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