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村庄_作者_樊 舟.do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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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村庄_作者_樊 舟

父亲的村庄 作者:樊 舟 当前:读者在线 / 抒情散文   此刻我想像着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隔三差五跑回去的日子怎么打发。我们四兄妹,我在北美,二妹带母亲在潢川,大妹和弟弟在苏州,樊老宅对于我们,也只有一围空置的院落。父亲会站在院子里抽烟吗?或开门出去,对面是横阡竖陌的水田坡地,天际隐约着巍峨的金刚峰,小时候我真的相信那就是天的边。村东则是我们家族的墓地,四百年来,我的祖先们一茬一茬就像收割的庄稼一样垛在那里。而墓地另侧的土路已日渐衰败,一条崭新的省道蛮横地直插进来,把田野切成两半。  父亲就是从那个方向把孩子们一个个送向远方的,如今他们连他也要带走了。我仿佛看见他眼前的田野上起了一层白白的暮烟。可父亲是否想过,这不也正是他三十年来苦心经营的必然结局吗?   父亲是孤儿,两岁丧母,九岁丧父,接着姑姑远嫁,大伯上了朝鲜战场,他才十来岁就开始独居。关于这一节父亲从来不说,我也从不问,这些年来我们像在共守着一个秘密。我只听村里长辈约略提起,为了活着,父亲很小就开始下地干活,由于三餐不济,经常晕倒在地里。那时候他的小伙伴们大都在念书,到了上课时间,他们朝学校走,他一回回跟着,但跟到教室门口就止步了,他知道他不属于那里,他过早地属于另一个世界。   数年后当我成为樊老宅第一个大学生时,父亲也许会想起那些他从教室门口折转田间的时刻。那天晚上,他拿着我的录取通知书,就着昏暗的煤油灯光,近一下远一下翻来覆去地看,还用手指小心摩挲上面的字,眉头紧紧地,皱出挑剔和狐疑,只有我知道他是在掩饰内心的狂喜。他始终一声不吭,过了很久才把通知书还给我,低声说,收好。第二天,父亲特地到二十里外的乡里预约放映队来放电影,然后买了香蜡纸炮,领着我去上坟,太爷、太奶、爷爷、奶奶和一些永远也弄不清的谁谁,说是小时候如何疼他。每个坟前父亲都严肃地跪下去,然后像对着真人一样说几句,看上去很滑稽。可是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一个人和漫漫历史又接上了,或者说从没断过,只是曾受了深伤,需要康复的时间。   后来开学,父亲到县城送我。我到现在都记得,他穿着蓝卡其布褂子,打褶的灰布裤子皱皱地吊着,露出黑黑的两根腿杆子。偌大的长途汽车站里,人影零乱,烟尘漫天,父亲不时调整着位置,好始终能看到我。车发动的时候,他终于又走到车窗前,对我说:出门在外,记得俺是农民,莫跟人家比。我猝不及防,破天荒地看见父亲的眼睛是湿的。   原来父亲也会流泪。可惜当时我正值拒绝向父亲表情的年龄,只感到尴尬,赶紧别过了头去。我还来不及细想,但我走出樊老宅,就再也不会走回去了。   人总会在某个阶段仇恨家乡。念高中那些年,也许是视野扩大了,山外头的世界越来越逼近、越来越晃眼,也许青春本就像一段乱世岁月,一座被欲望、诱惑、骄傲轮番袭扰攻掠的城池,无法坚守,也不能突围。我记得在县城高中住校时,不到弹尽粮绝我死不回去。我怕那些和父母相对的晚上,母亲塞满一坛咸菜,父亲装好一袋米,又把早备下的一沓大大小小总共二三十元的钞票递给我,钞票散发着汗和烟丝的混合味道。每当那时候,我就被深重的罪恶感攫住了。  小时候,有一回我问母亲,咋老烧稀饭呢?咋不烧干饭呢?干饭好吃。母亲轻轻地说,傻儿子,哪有那多米呢?有一回我问母亲,俺家咋不住城里呢?城里又干净,又不种地,街上好吃的又多。母亲仿佛自言自语,一个人,一个人的命。   这一切都是父亲选的。父亲在独居几年后也参了军,去过越南的丛林,得过越南文的奖状,这也是好莱坞那些聊以自慰的越战神话每每让我报以同情的原因。父亲退伍时本来可以留城的,但他对给过他孤苦童年的樊老宅的思念让所有现实的算计都显得无足轻重。这要等我稍大些才明白,一个人和一片土地的缘分是不可理喻的。    此刻我想像着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隔三差五跑回去的日子怎么打发。我们四兄妹,我在北美,二妹带母亲在潢川,大妹和弟弟在苏州,樊老宅对于我们,也只有一围空置的院落。父亲会站在院子里抽烟吗?或开门出去,对面是横阡竖陌的水田坡地,天际隐约着巍峨的金刚峰,小时候我真的相信那就是天的边。村东则是我们家族的墓地,四百年来,我的祖先们一茬一茬就像收割的庄稼一样垛在那里。而墓地另侧的土路已日渐衰败,一条崭新的省道蛮横地直插进来,把田野切成两半。   父亲就是从那个方向把孩子们一个个送向远方的,如今他们连他也要带走了。我仿佛看见他眼前的田野上起了一层白白的暮烟。可父亲是否想过,这不也正是他三十年来苦心经营的必然结局吗?   父亲是孤儿,两岁丧母,九岁丧父,接着姑姑远嫁,大伯上了朝鲜战场,他才十来岁就开始独居。关于这一节父亲从来不说,我也从不问,这些年来我们像在共守着一个秘密。我只听村里长辈约略提起,为了活着,父亲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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