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的姿态.DOC

丑 是這樣灰濛濛的天空，厚重，混沌。空氣中的微粒，不安躁動而急切的與水分粉塵混雜交融的微粒，在凝結的空間中飛揚、旋轉、旋轉、旋轉…… 墜落。 行人熙攘，似未曾察覺。這些隱性的騷動，在他們巨大肉體上自以為銳利的感官下，無止境地擠壓，破裂；碎片混著勻重的鼻息，反覆咀嚼飽合的空氣，若無其事的行走――以一種從容昂揚的姿態。 近乎殘忍。 站在車水馬龍的十字路口，小丑虔誠地感受那些細緻卻直接的刺激，以一種規律的節奏，一下一下地撞擊她裸裎的毛細孔：大如西門町街頭車隊沸騰的呼嘯，細微又似一片枯黃的葉無聲飄落；噪音把世界壓縮成扁平的空間，把人安適的卡在其中，自稜線拋射的蜘蛛絲，拉扯，密合；安然的網翩翩降落。 於是，她勇敢了起來。 盪開了笑容，過度渲染的人工顏料化成一朵繽紛笑靨，臉上僵硬的肌肉舉起一顆顆眩目的大白牙；一旁原本在母親懷裡哭鬧的男孩見了，晶亮的眼直勾勾地盯著她；彎下腰，她做了個誇張的身段，一朵向日葵出現在男孩白皙的掌上，那童真的嗓倒抽了一口驚異的嘆息，她禁不住發噱，卻，對上了那雙眼。 一雙澄澈而晶潤的赤子眼睛。 真實，美好，純粹，淨。 淨的發亮，亮如雨露，如晨光，如星子…… 如刃。 刃直接架上她的頸，沒有徵兆沒有動機沒有劇情，轉瞬間，逼得她直視那無瑕瞳仁中斑斕的影。 她忽然覺得那男孩看著竟似一位僧人，那潔淨而犀利的靈魂使她感覺自己那頹喪心臟漸漸地年輕了起來，她甚至能聽見血液在她曲折纏綿的血管間地奔騰游走來回撞擊她千瘡百孔的皮膚下那些蒼白的細胞…… ＊ ＊ ＊ ＊ ＊ K總是牽著她的手，有時候以纏繞來形容他們似乎更為貼切，她覺得自己像 1 / 3 一株營養不良的植物，身上來來回回地爬滿了一圈又一圈的菟絲子；她曾經嘗試把這個想法告訴K，但當她看見K那玻璃的瞳中閃爍的迷惘，她用力咬住自己的下唇，把話吞進肚子裡。 她安靜的聽著K說家裡的大白貓又生了小白貓，小貓很調皮，家裡漂亮的花崗岩磁磚上都沾上了腳印；昨天大伯父二伯父和小叔叔從美國回來，家裡打掃的阿姨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搬完他們所有的行李…… 她對小貓沒什麼興趣，只是心疼那一片片光滑的地磚，她親眼見過K家裡鵝黃的燈打在上面的光澤，這樣美麗的存在，不應被糟蹋。 K總說那是打掃阿姨的功勞，每天都重複擦洗至少三遍呢。她想她一定不小心洩漏了一點點的忌妒，彼時K看著她，笑得特別燦爛。 朋友不解她與K的默契。班上的女同學對K的不欣賞顯而易見，不過她隱約覺得在她們的心目中，同類的美似乎成為一種威脅；在賀爾蒙的氾濫下，競爭或許才是生命的法則。她無從解釋她倆的交情，或許她自以為有高人一等的胸襟；或許她享受病態的被需要，或許…… 或許她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手上拿者兩瓶插上吸管的罐裝雪碧，忘記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總會自動在飲料上為她和K一人插上一根吸管：粉紅的和深藍的，K總擔心唇膏抹上了瓶口。 她一面觀察著雪碧上頭那層晶瑩的氣泡，一面走向紅磚牆邊的老榕樹，遠遠地看見K坐在樹下的長椅上，雪白制服的身影。樹與樹間吐出的叢叢綠葉，摻雜交疊緊緊地卡在一起，燦爛的陽光硬生生地被隔絕在樹的頂梢，一道灰黑的影包覆在K年輕細緻的臉龐上，變成了一具透明的繭，繭下一雙大眼空洞地望向籃球場，眉間召喚她的竟是一種說不上來的……孤獨？ 她忽然為她的離開感到慚愧，大步跑向K，遞上了雪碧，粉紅的那罐；K抬起頭望著她，笑了。 兩顆年輕的心臟，莫名其妙地笑成一團。 回憶時常甜美得令人難以忘懷。或許她對美有一種特別的偏執，也因此回憶成了心上一角難以癒合的瘡，破了又破，傷了又傷，血淋淋的混著膿汁四溢。美的死去令她心碎，因為終究是離開了。因為回憶終究是回憶。 她無法忘記那個下午，陽光依然明亮而慵懶；老師晚下課了，順手抓起書包， 2 / 3 她衝到福利社結了兩瓶汽水，扭開瓶蓋，小心地插上粉紅和深藍，奔向她們約定好的大榕樹…… 她看見K吻了那個男生，然後把頭輕輕靠上他的肩膀，兩件雪白的制服緊密得像一對天使的翅膀，緊緊地，緊緊地。 她勉強鎮定。大步走向他們，她期待著K驚慌失措地推開他，或許她的潛意識中牢牢相信著美麗的平衡，相信她們恆存的默契。 但K只是微微側了身，大方地彎起了嘴角：「終於來了，生日快樂！」她捧出了蛋糕，「我沒有忘記喔！」 還不如忘了算了！ 她覺得尊嚴的拼圖一吋一吋的剝落了。不理會K，轉過身，她大步向前走。咬著唇，忽然覺得這個舉動似乎有些愚蠢；她不禁停下腳步，回過頭，他們還站在樹下。 樹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