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一光·草青(二)-邓一光.pdf

邓一光 草青 草 青 第四章 ! 胡天没有立即去做木炭，他感到自己从里到外都缺少必 要的力气。他们一家人另起炉灶，住在粮店的隔壁。负责看 守粮仓的是一个斜愣眼的男人，人们都叫他张斜眼，有时简 称张斜。张斜的工作很清闲，这使他经常能够有时间出来晒 太阳。只要粮库里不着火，不跑水，张斜眼的工作就是卓有 成效的。虫子和老鼠是在所难免的，有粮食还怕招不来虫子 么。至于到处乱窜的老鼠，张斜眼说：“谁家没有几个老鼠？ 皇帝还有三门穷亲戚呢。” 自从隔壁搬来这一家人以后，一向疏懒闲适的张斜眼忽 然变得紧张起来。他有一种很不好的养虎为患的感觉，那感 觉使他深深地感到不安，感到不自在，不能再像从前的日子 $# 吕新·长篇小说 一样无拘无束地活着了。很多迹象都无一不在向他表明，他 的生活被彻底搅乱了。就是最近刚搬来的这一家人，大的像 马，小的像老鼠。他在门前晒太阳的时候，一边用手抚摸着 挂在腰间的众多沉重的钥匙———像佛徒数念珠一样———一边 斜着眼睛注意着那家里的动静。真他妈的会住啊！他想那一 家人，世界那么大，偏偏要选择住在粮店的隔壁，与珍贵的 粮食做邻居，就像在珠宝店附近 卜卦算命一样，醉翁之意不 在酒，傻瓜才会相信他没有别的意思。 张斜眼深信自己能够从与别人不同的特殊角度观察到生 活的秘密与真相，许多事情瞒得了别人，瞒得了天地，但瞒 不过他。有一天，他拦住从外面回来的胡天，对他说： “别看你们住得离粮食越来越近，可别想从我的眼皮子 底下搞走一粒米。” “谁告诉你我们要搞你的米？我们没想过要搞你的米。” 胡天停下来，不免有些惊讶地说道。“我们既不是贼，也不 是老鼠。我们住到粮站的隔壁，完全是生活的需要。” “是的，生活需要米，你们就住到粮站的隔壁来了，想 尽办法要与米面做邻居。”张斜眼说，“不过，你别指望，别 指望我哪一天会给你松一个口子，我一天也不会松。不松， 说不松就是不松，我不是一个随随便便就松的人。” “那你就紧吧。”胡天说。 胡天离去后，张斜眼还冲着他的背影说： “是的，我这个老虎可从来不打盹儿。我会紧得像处女 的! ！” 从此以后他更加不敢松懈了，一种被紧紧箍住的感觉时 刻伴随着他。那四个孩子经常出来，有时在附近一带，在距 $# 草 青 离他不远的地方站着，有时一整天不露面。看不到他们的影 子，这让张斜眼更加疑惑不安，他们此刻在哪里？刚才在哪 里，此后又要到哪里去？类似的这些问题渐渐变得像哲学和 数学一样麻烦，远远地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范围，使他感到 头疼。坐在粮站的门前，他时常想突然跳起来，放声大喊大 叫。他听到一种不祥的声音，像咝咝作响的导火线，那是他 日夜都紧绷着的神经，正在酝酿断裂，做着崩溃之前的一切 准备。事情的前兆忽远忽近地在粮站的上面飘移着，他抬起 头就能看到。 有一天，他拦住从外面回来的胡天，算是又一次正面的 冲突。当天晚上，他首先敏感地意识到自己与隔壁这家人的 关系彻底变了，由于最近的这一次正面的冲突而发生了本质 上的变化。如果说以前的几次冲突尚属于人民内部的磨擦， 那么经过这一次的复习，已经完全变成了一种敌我之间的矛 盾了，而且已经完全公开化，明朗化了。敌人就住在隔壁， 人数也不能算少，张斜眼不可能无动于衷，坐以待毙，等着 他们来收拾自己和身后的粮站。 “我必须站出来了！” 关上粮站的黑色的大门以后，张斜眼情不自禁地对自己 说道：“关键的时刻已经来到了，这时候不站出来，还等什 么？等着挨打？不能等他们先动手，那样一来什么都迟了。” 他一边摸黑往办公室走，一边有一种接受考验、接受熏制的 沧桑之感。流血看来已是不可避免的了，也许最严峻最残酷 的岁月还在后面。张斜眼抬起头朝天上看，发现有一个地方 竟露出一线粉红色，他吓了一跳。要知道这是一个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