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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误》解读的错误

《错误》是台湾诗人郑愁予广为传诵的名作。长期以来在众多评价赏析的文字中，大都认为《错误》是以旅人为抒情主子公，描写了一个女子等候归人的心情改变过程，承受的是中国历代闺怨诗的传统。至于“错误”的形成，有两说：一种认为：“错误”因女子而起，女子是主动者；一种认为“我”是主动者，错误是由“我”一手造成的。笔者以为，这些理解有其可取之处，但存在一些应当订正、澄清的错误。

《错误》以旅人为抒情主子公，这是正确的，但既然是以旅人为抒情主子公，那就不应当理解为描写了一个女子如何如何的诗，也就是说，描写的主体应当是男子而不是女子。既然如此，它也就不能说是承受了闺怨诗的传统，因为闺怨诗的抒情主体，无疑应当是女子。李白的《玉阶怨》、朱庆余的《宫中词》、杜荀鹤的《春宫怨》、金昌绪的《春怨》无一不是如此。

其实错误所写的是一种浪子情怀。诗人郑愁予本身就因《错误》《水手刀》等被称为“浪子诗人”，尽管诗人自己认为“仁侠”要比“浪子”精确，但二者志在天下的情怀是相同的。《错误》就是以“我”为主体的浪子宣言。“我”为女子仰慕、相思，“我”心里很清晰。他不但知道女子在孤独中等待，也知道她已经等待了一段绵长的日子，已经等待得生命犹如莲花开落般孤独的消逝，已经等得心如东风不来、柳絮不飞的小城般无望，已经等得心如无声无息、春帷不揭的窗扉般空寂。诗一二节用逐层递进的手法，以男子的视角，渲染了女子等待的苦痛。这是在为第三节浪子言志铺张声势。“我”知道这一切，为什么不走进小城，敲开窗扉，与女子相见呢？为什么“我”的到来是个错误？只因为“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我不是经常回家的那种人”（郑愁予《情妇》），在《错误》中，“我”更变成了一个不回家的人——一个彻底的浪子。女子的有情，成了男子铁石心肠的陪衬。“我”或许是“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立刻催”的战士，要投入战斗；或许是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大禹”，要投入工作；或许只是一个志在走四方的仁侠之士、浪子旅人……总之，女子爱上了一个不回家的人。

忠贞的女子爱上了铁石心肠的男子，这是“错误”的根源所在。这究竟是由谁造成的？笔者以为应当是双方而非单方的。“我”在女子的生命里出现，是一个错误，反之亦然。这错误是双方的人生目标不同所造成的不行调和的冲突。这种冲突，自古就有，而且将会与人类共存。正因为这样，闺怨诗与浪子诗便成了一对双胞胎。《错误》的继承与创新就在于它是对闺怨诗的回答，这种回答并非儿女情长的相思，而是中国古代诗歌史上少有的男子汉的声音：对不起，我有我的选择！

错误为何漂亮？表层来讲，从女子的视角来看，“达达的马蹄”会敲醒一段沉睡已久的感情故事，因为它触动了女子的心而漂亮；而从男子这个视角来看，也自有它的美：“我”明白一切，然而却没有选择相见，这里面也自有一种刻骨铭心的缺憾。深层次来讲，应当是，“我”与女子的相遇，早已注定是一曲千古缺憾的恋歌。但“我”传达给女子的，并非卿卿我我的“漂亮”，而是要用一种男性的理智告知女子：我们的相遇是一个错误，不管这错误是多么漂亮，它终究是一个错误，希望你能忘掉我。

总之，笔者以为《错误》是以旅人为抒情主子公，描写了一个浪子的情怀，也是对中国传统闺怨诗的一种现代式的回答：我是一个浪子，在你生命里注定只是一个过客，请你忘掉我……

读诗，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这是很自然的，但确定有个高下之分。前面提到的一些不当的理解，也可以称为“漂亮的错误”，因为它们从不同角度丰富了作品的想象。但把《错误》的主题归为余光中《乡愁》一类，唯恐就不是“漂亮的错误”了，那就坐实了，牵强附会了，那样我会建议有这想法的读者，干脆把“江南”改为“台南”得了——我之于台湾，只是一个过客，大陆才是我的家——岂不合乎情理，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