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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疆与有界

宋徽宗不仅是大宋国的皇帝，也是位书画大家，他的瘦金体和花鸟画都是书画中的精品，留传下来的任何一部作品，现在都价值连城。他的艺术修养很高，在古代皇帝中无人能望其项背。或许正是因为自身浓郁的文人气质，身为皇帝的他和文人的交往非常亲密，留下了不少文坛趣话。

米芾是宋朝四大书法家之一，他能诗文，擅书画，尤以行草堪称一绝，苏东坡赞扬说“米书超逸入神”，宋徽宗特别器重他，诏他为书画学博士，人称“米南宫”。可这位老兄文人性情到了极致，以至有点疯疯癫癫的，一次望见一块怪石，喜爱得不得了，纳身便膜拜不已，认石为兄，世人称他为“米癫”、“米疯子”。这股子疯劲儿，即使在皇帝面前也不知收敛，常弄得人瞠目结舌。

有一次，米芾进宫给徽宗写字，被龙书案上的一方珍贵的砚台吸引，皇家的东西不用说，确定是极品中的极品。写完字之后，他就跟徽宗说：“陛下这方砚台已经被微臣我污染过了，您就不宜再用了，干脆把它赏给我罢。”宋徽宗事实上也很喜爱这方砚台，但又不想显得小气，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同意了。米芾怕皇帝懊悔，不管砚台上还有墨汁，抓起来就揣进怀里，撒腿就跑，弄了一身墨汁也顾不得了，连谢恩都忘了，徽宗见了，忍不住哈哈大笑。

一方砚台，再珍贵也算不上什么，而有些事则让朝臣们担忧起来。

一次上朝，徽宗心血来潮，让米芾在殿内写字，米芾手里正拿着一个手札，徽宗让他放在椅子上，没想到米芾的疯癫劲儿上来了，竟大模大样地往椅子上一坐，对徽宗说：“给我拿个唾壶来！”唾壶者，痰桶也。这让朝堂上负责纪律监察的风纪官很生气，当即就弹劾米芾，说他这样跟皇帝说话，没大没小，太放纵了，是“大不敬”。徽宗不以为然，一摆手，说：“对这种俊逸之士，不必用礼法约束。”

对米芾网开一面，其实徽宗自己也是一个不喜爱被礼法束缚的人。一次米芾给徽宗写完字，徽宗很兴奋，说字写得好，那就赏你纹银900两吧。米芾900两银子到手，兴奋得发疯，说：“知臣莫若君，皇上真了解我，我就是傻，就是疯。”原来在宋朝，“900”就是傻的意思，就跟我们今日说的“250”一样。徽宗是在跟米芾逗着玩儿，假如是文友之间，彼此开个玩笑到没什么，可身为天子，跟大臣这么闹着玩儿，就有失体统了。不过，更过的事还在后面。

又有一次，徽宗兴致大发，特意传诏让米芾进宫切磋书法，米芾在一张两丈长的长卷上，笔走龙蛇，洋洋洒洒，即兴创作了一幅作品，徽宗看罢，称赞不已，一时兴奋，竟将殿中全部珍宝都赏给了米芾，惊得殿中的大臣们目瞪口呆。倘如徽宗是个土财主，自个儿有钱，他爱给谁给谁，爱给多少给多少，与旁人无干，也不会产生多大的社会影响，问题是他是一朝天子，自古爵禄都是一种公器，是不能滥赏的，唐太宗曾经说：“国家大事唯赏与罚，非分之恩不行属行。”一个文人写幅字，就顺手送给一殿的珍宝，那些成天谋心费劲、操劳国事的大臣，那些诞生入死、在疆场浴血奋战的将士，却只拿着微薄的工资，他们会做何感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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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同列宋朝四大书法家之一的蔡京，正是抓住了宋徽宗对艺术的痴迷，窃取了宰相的高位，肆无忌惮地为所欲为，把国家搞得乌烟瘴气，一团糟。

艺术无疆，而政治有界。宋徽宗明显混淆了文人与皇帝的身份，不遵礼法，不守规则，感情用事，率性而为，在成为一个优秀艺术家的同时，也成为一个最为昏聩的皇帝。短短二十年间，他就把一个当时占世界国民生产总值80%的富庶国家，弄得破败不堪，民不聊生，他本人也在公元1127年，被南下的金军俘虏，落了个客死他乡的凄惨结局。

古语说，没有规则，不成方圆。规则就是法律、礼制、道德，是上下、长幼、尊卑的纪律和观念，规则也是界线，是不能跨越的底线，逾越了它，文人的雅趣就变成了皇帝的悲剧。世界上的万事万物，概莫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