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润文学奖-散文组负责稿.pdfVIP

以西

义诊七天，身为翻译的我第一次以医生的视角去看形形的。这种感觉有点奇妙。

那么多人，来来去去，川流不息。医生与只在诊室里建立关系，，他们便没入人海，

无处可寻。医生重复着相见与再见，日复一日，很少记得的面孔。

然而，我还是记住了一个双目失明的老人。

我看到她时，她坐在一条长木凳上，手里紧紧抓着一根用来当拐杖的木棍。她瘦弱，身

上穿着的一件薄衣裳使她更显单薄。她坐着，整个身体却控制不住地颤动。医生告诉我，这

叫静止性震颤。

行动不便，其他人上楼去请医生下来。琪琪坐在旁边，因为不懂方言而无法跟

她交流，于是让我先和聊一聊。

刚开始我有点尴尬，不知聊什么好，就随口问了句：“，您视力还好吗？眼睛花不

花啊？”“我的眼睛，早就看不见了……”我这才知道，的眼已经盲了。心情有些沉重。

“您平时生活方便吗？孩子有没有在家？”告诉我，大儿子和二儿子都在城里

打工，很少回家。她跟三儿子住在一起，可是三儿子整天忙，也没空照顾她。

“那您吃饭怎么办呢？”“有时他（指三儿子）会煮好端进屋给我吃，没有的话我就只

好自己做，随便吃一点。”声音是颤抖的。

琪琪问我说了什么。我哽咽了，停顿了几秒才能说话。我忘不了她无助的神情，那

种感觉远比眼盲更无助。那一刻，她像极了我奶。

针灸和艾灸时，我一直在旁边陪着她，贴在她耳边一次又一次地问：“会不会太烫？受

不受得了？”我希望她在觉得筋骨里流动的温暖时，心里也可以温暖一些。可能觉得头发有

些散开，她便伸手，不自觉地抖动着，摘下鬓间的发夹，又颤抖地拢了拢头发，重新夹上。

我们耐心地看着她——仿佛要用全身的力气和一生的时间去完成这个动作。

接近午饭时间，来体检的人已经不多了。说，早上是邻居带她到这里来的，可是邻

居检查好身体已经离开了。我们突然想到，双目失明的她该怎么回家？问过在场的村民，他

们都不知道她家在哪里。我们围在她身边，邀请她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午饭。她连连说不用，

太麻烦了，再三推辞，说还是回家吃吧。

后来我们找到一个村，他联系到了的三儿子。的儿子和开着摩托车过

来，停在门口。我们搀着出门。看着她深深驼下去的背和蹒跚的步伐，的好心疼。

她儿子一见到老人，立刻咧咧：“我说啊，你的病治得好吗？都说了治不好，你还

自己一个人跑出来！你不知道我的工程很紧吗……”旁边的劝他不要再说了，空气凝

固，在场的人都沉默了。把扶上车，可她儿子嘴里还不断地吐出更难听的话。

我望着瘦削的身体，再也没忍住，转过身，眼泪就掉了下来。我多想把从她儿

子手里夺过来，而此刻，悲愤的心情只能用泪水表达。深深的无力感。

吃饭时，我脑海里依然是的面孔，她下垂的眼睑、颤抖的双手和满头的白发。她回

家有饭吃吗？她不可能吃到这么美味的菜肴了。我努力克制着，不让情绪失控。

我不明白，为什么亲儿子，会忍心如此对待这样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纵使她之前

犯了什么错，现在的她已如此苍老，有什么事情是无法宽恕的呢？

起莫言讲过的一个故事。小时候，他跟着母亲去地里捡麦穗。看守麦田的人发现了，

扇了母亲一记耳光。多年后，莫言偶然碰到了那个人，想冲上去报仇，却被母亲拉住。母亲

平静地说：“儿子，那个打我的人，与这个老人，并不是一个人。”这样的恨尚且可以消解，

这样的罪尚且可以被原谅，的儿子究竟是为什么啊？

希子在我哭的时候安慰我：“以后遇到的这种人还多着呢。”我知道，在偏远农村，一个

家庭一般会许多儿女。而这一众儿女，在赡人的问题上，总是重重，互相推诿，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不该担责。心寒的是老人，操劳了一生，却无法安度晚年；在艰苦岁月里

累死累活撑起一个家，最终却被自己辛苦拉扯大的抛弃。

我无法想象摸索着寻找食材，无法想象她大冬天把竹节枯枝般的手泡进冰冷的水里，

无法想象她时不时地打翻瓶瓶罐罐，忍受儿子的责难，却只能在中独自咽下苦痛。

每每想到，便陷入悲伤难以自拔。这的种种，我宁可眼不见耳不闻，否则我

的心只会被割出一道道难以愈合的血口。

现在回想起那天的场景，我又后悔和厌恶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