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语文文摘情感老囚.docV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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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囚

妈妈说我必需跟她去火车站，去接从劳改营回来的姥爷。我和弟弟从来不知道姥爷犯了什么法，只知道他是政治犯，够资格枪毙的。后来不知怎么，他案情的重大性就给忽视了，死刑也延缓了，一缓三十年。我们都要走了，望见车尾巴上站着个老头，穿一身黑不黑、蓝不蓝的棉袄棉裤，黑暗的脸色，又瘦又矮。老头唤出了妈的乳名，妈脸上显现出稍微的恶心和过度悲观的表情。妈推我一把：“叫姥爷！”

这是她坚持让我陪她来的缘由：我叫一声“姥爷”便省了她叫“爸”了。姥爷哭了一下，妈也哭了一下，这场合不哭多不合情理。

不久，姥爷就成了我们家很有用的一个人。我们都抓他的差，叫他买早点，跑邮局寄包袱，拿挂号信。自从我们多了个姥爷，家里就起先丢钱。

有一天，我把他逼到洗碗池边，问：“你今日去哪儿了，姥爷？”

“去门诊部了。”他已能很流畅地扯谎。

“我在电影院望见你了。”我脸上出现捉贼捉赃的笑容。

“在劳改营里没电影看。”我说，“三十年都没看过电影了吧。”

“怎么没有电影？”姥爷扯起一脸皱纹，鄙夷我的孤陋寡闻，“场部一个月放映一两部新片子！”

“你们劳改犯也能去？”

他被我问住了。见我要走，他忙说：“你妈演的电影，我就是在那里头看的！”

“妈演的哪部电影？”

“那天我在井台上，王管教隔好远就喊我：‘老贺老贺，我跟你讲个事，我望见你女儿了！’我一听腿都软了，插在雪里拔不动了。王管教鼻子、嘴通红地笑：‘看了你女儿演的电影！’你姥姥隔一两年给我一封信，信里提过你妈给提拔去演电影了。我随身带的相片是1947年拍的全家福，你妈那年才八岁。”

“你去看电影了吗？”我问。

“场部离我们大队有三十多公里，还要请假。一个请假报告等大队长批下来，至少要两个礼拜。两个礼拜，早就换别的电影了，你妈也不在上头了，我跑三十多公里去看谁？”

妈这时进厨房倒烟灰缸，然后去洗手，身子尽量绕开姥爷，尽量不去闻姥爷身上的气味。

“一成天我都在想，”姥爷等妈妈出去后说，“唯一的方法是偷跑。每天晚上十点要点名，缺席的人以逃跑论处。怎么都没法子过点名这一关，除非哪个管教肯帮你打掩护。我立刻就想到王管教，他人和气，心眼多些，就是喜爱贪点小财。

“我把一点家底都翻出来了，总共只有一支派克金笔和一小瓶没启封的进口止疼片。刚到里头我有不少好东西，那些东西保住了我的老命。实在饿得吃不消，我就拿件东西去跟干部换羊油。派克金笔是我留着到顶难挨的时候派用场的，止疼片是我给自己留的，牙疼起来，我的头能把土坯子墙都顶出个坑来。

“下午我见了王管教，小声跟他说我有事跟他私下讲。他一听就明白，让我吃过饭到他家去。我揣上东西——药瓶子我装在左边口袋，钢笔装右边——能少拿出来一样，就省一样。走到离他家院子差十来步了，他七八岁的女儿背着他两岁的儿子跑出来，挡住我说：‘我爸说中队长在我家，你有话跟我讲就行了。’

“我呆掉了。这种话小孩子怎么能传递？再说还要来来回回地讨价还价。看我犯难地直干笑，小丫头说：‘没事！我趴在我爸耳朵上跟他讲，谁都听不见！每次都是这样的！’

“我跟她一个字一个字把话交代清晰，小丫头就回去传话了。几分钟后又跑回来，告知我：‘我爸说批准你去看女儿，他会跟大门岗的哨兵打招呼。不过，你要在早晨五点之前赶回来，不然他就不管了。’

“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当，我准备早上点过名就走，三十多公里路踩着大雪要走一天。十点钟我就上路了。到了大门岗跟前，我刚要走过去，岗楼上的哨兵一下就把枪对着我，叫我不准动。我说：‘我是三队的老贺！’哨兵喊：‘你动一动我就打死你！’

“我一再跟哨兵说‘我是三队老贺’，哨兵一再叫我‘滚回去’。我心想王管教受了那么重的贿，不该诓我吧？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小丫头耍了我，自己要了那支笔。

“我怎么也找不到王管教。我不能等啊，一等就错过那最终一场电影了。

?

“我想了两个小时，午饭后我把罗桥找来。罗桥是一个十六岁的男孩子，他在十五岁时把他妈给打死了，判了死刑，要等他满十八岁才能枪毙。我把那瓶进口止疼片给他，问他肯不愿帮我忙。他知道一片止疼药能换一个馒头，那里头每天都有人犯牙痛，他只要拿一片药出来，那人就肯把晚饭的馍换给他。我把事情跟罗桥一说，他就答应下来。

“下午三点，西北风紧了。罗桥不知从哪里弄到一小碗青稞，把它炒了，跑到岗楼下去吃。哨兵在两层楼高的岗楼上冻得要哭了，望见罗桥吃热乎乎的炒青稞艳羡得骂娘，让罗桥请他吃两口。罗桥爬到岗楼上，跟哨兵又打又闹地抢吃青稞。那里头的人，管教也好，当兵的也好，都不防备罗桥。趁哨兵和罗桥耍闹，我不紧不慢走出了岗楼下的大门。

“大门外是一大片开阔地，寸草不生，这样有只老鼠跑过都逃不出哨兵的眼。眼看就要走出那块地进向日葵田了，一进那里就好得多。砍下的葵花秆子给捆成一人多粗的垛子，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