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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懦怯的世界

这是一个懦怯的世界：

容不得恋爱，容不得恋爱！

披散你的满头发，

赤露你的一双脚；

跟着我来，我的恋爱，

抛弃这个世界

殉我们的恋爱！

我拉着你的手，

爱，你跟着我走；

听凭荆棘把我们的脚心刺透，

听凭冰雹劈破我们的头，

你跟着我走，

我拉着你的手，

逃出了牢笼，复原我们的自由！

跟着我来，

我的恋爱！

人间已经掉落在我们的后背，——

看呀，这不是白茫茫的大海？

白茫茫的大海，

白茫茫的大海，

无边的自由，我与你与恋爱！

顺著我的指头看，

那天涯一小星的蓝——

那是一座岛，岛上有青草，

鲜花，漂亮的走兽与飞鸟；

快上这轻快的小艇，

去到那志向的天庭——

恋爱，欢欣，自由——

辞别了人间，恒久！?

①写于1925年2月，发表报刊不详。

徐志摩虽然生命短暂，他的一生却曾执拗痴迷地追求“爱、自由、美”——现实中的和梦幻里的。徐志摩出身于一个封建、买办的富有商人家庭，但受西方资产阶级自由民主思想的影响和“五四”精神的濡染，使他成为一名反封建的资产阶级学问分子，追求一种“爱、自由、美”的志向。他的这种志向在当时的现实社会里不仅不易开花结果，还经常遭到扼制与摧残。“志向主义”的碰壁，使徐志摩对黑暗的现实环境产生不满与抗拒，同时他也把志向寄予在一个幻想的世界里。他曾在《自剖》一文中写道：“个人最大的悲剧是设想一个虚无的境界来谬骗自己：骗不究竟的时候，你就得忍受‘幻灭’的莫大苦痛。”虽然也常感幻灭的苦痛，但在美妙的幻境里，诗人无疑可以找到一个与现实世界相对抗的精神世界，使得他那颗受损的灵魂得到抚慰和憩息，再者，对于一个富有浪漫主义气质和激情的诗人来说，他往往能在幻想的志向世界里找到灵感的泉源，

使心灵想象的翅膀得以自由翱翔。

《这是一个懦怯的世界》，正是诗人否定和拒绝黑暗的现实世界、确定和憧憬志向世界的作品。这首诗写于1925年，时值徐志摩与有夫之妇的陆小曼相爱，他们恋爱遭到很多人反对，徐志摩痛感传统的道德观念对人的束缚，深深感受到重荷压制下的精神苦痛，他写作这首诗与当时的境况和心境有关。他咒诅“懦怯的世界”，“容不得恋爱”，决心“逃出牢笼”，“复原我们的自由”。我们理解这首诗时，自然不必拘囿于诗人的恋爱生活，一首诗一旦完成，就形成自己独立的品行和价值。假如说《这是一个懦怯的世界》是反映现实黑暗的作品，不如说这是诗人性灵和浪漫激情的抒发。诗人有感于现实生活中恋爱不自由而写下这首诗，他在诗的开头直截了当地指出这个世界是“懦怯”的，是“容不得恋爱”的，但诗人接下去并未对现实世界作任何客观的描绘，事实上，现实只是触动他性灵和浪漫激情的“元素”，他想表现的不是现实世界如何“懦怯”、如何黑暗，而是要抒发自己对黑暗现实的不满与愤懑之情，表达自己同黑暗现实誓不两立的决绝看法与抗争精神，以及对志向世界的美妙憧憬和热情追求。诗人的浪漫主义使他在否定一个旧世界的同时，以更大的热忱去确定一个志向中的世界。让我们看看诗人描绘了一幅怎样漂亮特别的幻境：有象征无边自由的“白茫茫的大海”，大海上有座漂亮的岛屿，岛上有青草，有鲜花，有漂亮的走兽与飞鸟，更令人憧憬的是，这是一个“恋爱、欢欣、自由”的“志向的天庭”。为寻求这一志向世界，诗人曾抱着怎样义无反顾的坚决决心：“抛弃这个世界，殉我们的恋爱”、“听凭荆棘把我们的脚心刺透，听凭冰雹劈破我们的头”。这首诗以一个浪漫主义者的激情，表达了对封建礼教的决绝看法，对志向世界的美妙憧憬与热情追求，体现了“五四”精神——要求特性解放、争取婚姻自由的反封建的剧烈精神，这在当时是难能珍贵的。

徐志摩的《再别康桥》、《偶然》、《沙扬娜拉一首赠日本女郎》等一类诗作，宛转柔靡、情致曲折；《这是一个懦怯的世界》则格调明朗激越，诗的前二节表现诗人逃出现实牢笼的坚决决心，后两节则描绘一种志向的幻景，全诗从“跟着我来，我的恋爱”直至看到“志向的天庭”，一挥而就，抒发出诗人溢满胸腔的浪漫激情。诗的最终一段，象一幅漂亮的画，如一首欢快的歌，流溢其中的是诗人掩饰不住的喜悦与激烈，最终一句“辞别了人间，恒久！”，犹如一曲轻快欢快的调子嘎然而止，又象是“逃出牢笼”、看到“志向天庭”的诗人发自内心的舒坦的舒气。我们观赏《再别康桥》这类诗作，从其低徊曲折、一咏三叹中细细地品出诗独特的韵味，而这首诗，我们感受更多的是诗人美妙的志向、澎湃的激情以及敢于否定黑暗现实的精神。《这是一个懦怯的世界》也是颇具徐志摩艺术特性的诗篇，体现出徐志摩诗歌结构严谨整饬、形式敏捷多变、显明的

节奏感和旋律感以及情感想象的节制与简洁等艺术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