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语文文学讨论美文荐读山峡中.docV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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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峡中

江上横着铁链作成的索桥，巨蟒似的，现出坚韧怪异的样子，最终渐渐吞蚀在夜色中了。

桥下凶狠的江水，在黑暗中奔腾着，咆哮着，发怒地冲打岩石，激起吓人的巨响。

两岸蛮野的山峰，好象也在伯着脚下的奔流，无法避开一样，都把头尽量地躲入疏星寥落的空际。

夏天的山中之夜，阴郁、寒冷、怕人。

桥头的神祠，破败有荒芜的。明显已给人类遗忘了，遗弃了，孤零零地躺着，只有山风、江流送着它的余年。

我们这几个被世界忘却的人，到晚上的时候，趁着月色星光，就从远山那边的市集里，静静地爬了下来，进去和残废的神们。一块儿住着，作为短暂的自由之家。

黄黑斑驳的神龛面前，烧着一堆煮饭的野火，跳起熊熊的红光，就把伸手取暖的阴影显明地经在火堆的周遭。上面金衣剥落的江神，虽也在暗淡的红色光影中，显出一足踏着龙头的悲壮样子，但人一望见那只扬起的握剑的手，是那么地残缺，危危欲坠了，谁也要怜借他这位末路英雄的。锅盖的四围，呼呼地冒出白色的蒸气，咸肉的香味和着松柴的芳香，一时到处充溢起来。这是宜于哼小曲、吹口哨的悠然时候，但大家都是静默地坐着，只在暖暖手。

另一边角落里，燃着一节残缺的蜡烛，摇曳的地吐出微黄的光辉，展示出另一个暗淡的世界。没头的土地菩萨侧边，躺着小黑牛，污腻的上身完全袒露出来。正无力地呻唤着，衣和裤上的血迹，有的干了，有的还是湿渍渍的。夜白飞就坐在旁边，给他揉着腰杆，擦着背，一发觉重伤的地方，便惊异地喊：接着咒骂起来：“他妈的！这地方的人，真毒！老子走遇天下，也没碰见过这些吃人的东西！……这里的江水也可恶，象今晚要把我们冲走一样！”

夜愈清寂，江水也愈吼得厉害，地和屋宇和神龛都在震颤起来。

“小伙子，我告知你，这算什么呢？对待我们更要残酷的人，天底下还多哩，……苍蝇一样的多哩！”

这是老头子不兴奋的声音，由那薄暗的地方送来，仿佛在责怪着，“你为什么要大惊小怪哪！”他躺在一张破烂虎皮的毯子上面，样子却望不清晰，只是铁烟管上的旱烟，现出一明一暗的红焰。复又吐出教训的话语：“我么？人老了，拳头棍棒样可就挨得不少。……想想看，吃我们这行饭，不怕挨打就是本钱哪！……没本钱怎么做生意呢？”

在这边烤火的鬼冬哥把手一张，脑袋一仰，就大声插嘴过去，一半是讨老人的好，一半是夸自己的狠。

“是呀，要活下去。我们这批人打断腿倒是常有的事情，……你们看，象那回在鸡街，鼻血打出了，牙齿打脱了，腰杆也差不多伸不起来，我回来的时候，不是还在笑么？……”

“对哪！”老头子兴奋地坐了起来，“还有，小黑牛就是太笨了，嘴巴又不会扯谎，有些事情一说就说脱了的。象今日，你说，也掉东西，谁还拉着你哩？……只晓得说‘不是我，不是我’，就是这一句，人家怎不搜你身上呢？……不怕挨打，也好嘛？……呻唤，呻唤，尽是呻唤！”

我虽是没有就着火光看书了，但却照旧把书拿在手里的。鬼冬哥得了老头子的赞许，就动手动足起来，一把抓着我的书喊道：“看什么？书上的废话，有什么用呢？一个钱也不值，……烧起来还当不得这一根干柴……听，老人家在讲我们的学问哪！”

一面就把一根干柴，送进火里。

老头子在砖上叩去了铁烟管上的余烬，很矜持地说道：“我们的学问，没有写在纸上，……写来给傻子读么？……第—……一句话，就是不怕和扯谎！……其次……我们的学问，哈哈哈。”

好像一下子觉出了，我才同他合伙没久的，便用笑声掩饰着更深一层的话了。

“烧了吧，烧了吧，你这本傻子才肯读的书！”

鬼冬哥作势要把书抛进火里去，我忙抢着喊：“不行！不行！”

侧边的人就叫了起来：“锅碰倒了！锅碰倒了！”

“同你的书一块去跳江吧！”

鬼冬哥笑着把书丢给了我。

老头子轻徐地向我说道：“你兴奋同我们一道走，还带那些书做什么呢。……哪是没用的，小时候我也读过一两本。”

“用处是不大的，不过闲着的时候，看看罢了，象你老人家无事的时候吸烟一样。……”

我不愿同老头子引起争辩，因为就有再好的理由也说不服他这坚韧的人的，所以便这样客气地答复他。他得意地笑了，笑声在黑暗中散播着。至于说到要同他们一道走，我却没有如何确定，只是一路上给生活压来说气忿话的时候，老头子就误以为我真的要入伙了。今日去干的那一件事，无非由于他们的逼迫，凑凑角角罢了，并不是另一个新生活的起先。我准备趁此向老头子说明或许不多几天，就要独自走我的，但却给小黑牛突然一阵猛烈的呻唤打断了。

大家皱着眉头缄默着。

在这些时候，不息地打着桥头的江涛。仿佛要冲进庙来，扫荡一切似的。江风也比往天晚上大些，挟着尘沙，一阵阵地滚入，简直要连人连锅连火吹走一样。

残烛熄灭，火堆也闷着烟，全世界的光明，统给风带走了，一切重返于天际的黑暗。只有小黑牛苦痛的呻吟，还表示出了我们凄惨生活的存在。

野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