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钱青春（叙事散文）.docx

榆钱青春

小时候，我家大门旁边，长着一棵高大的白杨树，夏秋时节，绿荫蔽阳，它给家人送来一片荫凉。我家南面隔墙邻居是一对老夫妇，无儿无女。我称老爷子为“杨干爷”，称老太太为“杨奶奶”。杨家大门旁，长着一棵大榆树。

那老榆树，经过百年沧桑，斑驳虬曲。冬天看上去，行将就死。但只要春风款款吹过，这棵老态龙钟的榆树就很快焕发生机。

榆树花开得早，我家的大杨树正努力地孕育芽苞时，老榆树却等不得，自个绽出新芽，长出嫩绿。开始，在高大树冠上的枝枝杈杈间，它先怯生生地吐出一簇簇红褐色的小花蕾，过不了多少日子，满树青青黄黄、圆圆亮亮地榆钱儿都萌发出来了。模样秀气的榆钱儿，一串又一串，挨挨挤挤，迎风摇荡，鲜嫩无比。摘几朵，放进嘴里咀嚼几下，口水就变得粘粘地，味儿甜香。

这时节，老榆树下便成了我们这些孩子的天地。表哥和一个小顽皮，经不起榆钱的诱惑，蹭蹭几下爬上树，捋一把榆钱，先尝个新鲜。然后拣榆钱稠密的枝条，一把接一把捋下榆钱儿，装进口袋，等下树后再慢慢享用。我求告表哥给我一支，他扔下一支长满榆钱的枝条，我赶忙跑过去，捡起来，然后一朵一朵地摘下来，放进嘴里慢慢品尝。那些上不了树的孩子，有的拿长木杆敲打，有的拿短木棍抛击……想方设法地把榆钱儿弄下来。这时的小伙伴们，一个个大喊小叫，神采飞扬，满嘴吐绿。那时候，我常想：我家门前怎不长一棵大榆树，而是一棵白杨树呢？

“杨爷爷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小伙伴们作鸟兽散。我没跑，我知道杨干爷不会骂我。杨干爷看到两个孩子急慌慌下树的样子，赶忙喊：“宝娃，不要怕，杨爷爷拿个篮子来，捋下榆钱和重娃拿回家里吃。”说着转头回屋里去。接着，他很快提一个大篮子出来，递给了树上的表哥。杨干爷对我们这群野孩子，从来都是慈眉善眼，即使做错了什么，也不会凶声恶气地呵斥。表哥捋满一篮榆钱，下树后，我俩每人一半，拿回家，我让妈妈做“囷囷子”解馋。

春天的榆钱儿俏眉俏眼，鲜活无比，大路东边刘家的小姑娘，常会央求树上的小哥儿采下几支。她用红线绳儿把榆钱一朵一朵串起来，串成一条青凌凌、鲜亮亮的榆钱项链，美滋滋地戴在脖子上，一蹦一跳地走在芳草初绿的田野间，那清纯朴素之美，至今在目。

榆钱儿不仅样子俊俏可人，而且味道鲜美，常常是农家妇女手中的美食。在锅里放进几把小米，等到米煮烂了，再把鲜嫩的榆钱儿，放进里面，开上两三开，一锅榆钱粥就做好了。榆钱粥吃起来滑溜溜，鲜爽爽，唇齿留香。若在青莹莹的榆钱儿上，洒一点儿清水，撒几把白面，让每朵榆钱儿上都粘上面粉，撒上椒盐，上笼蒸熟了，再泼上一勺菜籽油，这就是榆钱“囷囷子”，它泛着淡淡的绿色，吃起来粘粘地，清香扑鼻，十分可口。榆钱儿拌上油放进一些葱花，和入面粉，可烙出两面金黄的煎饼，软软的甜甜的，叫人品味不尽……

榆钱儿谐音“余钱”，人们不论怎样吃，除爱恋它的清灵鲜爽外，还寓有吉利的意思。庄户人家每年都企盼五谷丰登，钱粮有余。企盼是美好的，但旧时的庄稼人，这种企盼常是一种渺茫和无望。那时日子清苦，花花搭搭的榆钱饭，成了青黄不接的季节里乡亲门的“救急饭”。奶奶说，在民国十八年闹饥荒时，这棵老榆树可着实救一些饥民的命。一些饥民上采榆钱、捋榆叶、折嫩枝，扒树皮，和上野菜煮着吃，垫补人们熬饥荒。

春日年年，榆钱青青，童乐融融。到了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一条“天路”修到了故乡小镇，老榆树和我家的大杨树一起给“天路”让道。那年春天，老榆树刚刚绽出红褐色的花蕾，两个木匠提着斧子扛着大锯伐树来了。上巷子的一个老婆婆颠巍巍地来到老榆树下，在树身上系了一截红布条，又点燃三柱香，插在树下，她一边叩头，嘴里还念念有词。最后，一步三回头、泪水汪汪地走了。有人说，在饥荒年月，这棵老榆树有恩于她家。我和几个小朋友则眼睁睁无可奈何地看着老榆树，为了迎接火车的到来，帔着红褐色的花蕾，壮烈地倒下。

至今，老榆树上榆钱儿的朴素、清爽、粘甜，使我萦怀梦想。榆树它虽没有艳丽夺目的颜色，也没有沁人心脾的芬芳，但它有极强的生命力。暮春时节，成熟了的榆钱儿，随风飘向荒野、田间、路旁，落在哪里就在哪里生根发芽，蓊蓊郁郁，染成了一片浓浓的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