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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上遇到的姑娘

[印度]拉斯金·邦德??郁葱译

我独自坐了一个座位间，直到列车到达罗哈那才上来一位姑娘。为这姑娘送行的夫妇可能是她的父母亲，他们似乎对姑娘这趟旅行放不下心。那位太太向她作了具体的交代，东西该放在什么地方，不要把头伸出窗外，避开同生疏人交谈，等等。

我是个盲人，所以不知道姑娘长得如何，但从她脚后跟发出的“啪嗒啪嗒”的声音，我知道她穿了双拖鞋。她说话的声音是多么嘹亮甜润。

“你是到台拉登去吗？”火车出站时我问她。

我想必是坐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因为我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她低低地惊叫了一声，说道：“我不知道这里有人。”

是啊，这是常事，眼明目亮的人往往连鼻子底下的事物也看不到，或许他们要看的东西太多了，而那些双目失明的人，反倒能准确地感知四周的事物。

“我起先也没望见你，”我说，“不过我听到你进来了。”我不知道能否不让她发觉我是个盲人，我想，只要我坐在这个地方不动，她或许是不简单发觉庐山真面目的。

“我到萨哈兰普尔下车。”姑娘说，“我的姨妈在那里接我。你到哪儿去？”

“先到台拉登，然后再去穆索里。”我说。

“啊，你真幸运！要是我能去穆索里该多好啊！我喜爱那里的山，特殊是在十月份。”

“不错，那是黄金季节。”说明，我脑海里回想起眼睛没瞎时所见到的情景：漫山遍野的大丽花，在明媚的阳光下显得更加绚丽多彩。到了夜晚，坐在篝火旁，喝上一点白兰地，这个时候，大多数游客离去，路上静静静的，就像到了一个阒无人烟的地方。

她默然无语，是我的话打动了她，还是她把我当作一个风流倜傥的滑头？接着，我犯了个错误。“外面天气怎么样？”我问。她对这个问题似乎毫不惊奇。莫非她已经发觉我是个盲人了？不过，她接下来的一句话立刻使我疑团顿释，“你干吗不自己看看窗外？”听上去她安之若素。

我沿着座位毫不费劲地挪到车窗边。窗子是开着的，我脸朝着窗外，假装观赏起外面的景色来。我的脑子里能够想象出路边的电线杆飞速向后闪去的情形。“你留意到没有？”我冒险地说，“似乎我们的车没有动，是外面的树在动。”

“这是常有的现象。”她说。

我把脸从窗口转过来，朝着姑娘，有那么一会儿，我们都静默无语。“你的脸真好玩。”我变得更加大胆了，然而，这种评论是不会错的，因为很少有姑娘不喜爱奉承。

她舒心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宛如一串银铃声，“听你这么说，我真兴奋。”她说，“谁都说我的脸美丽，我都听腻了！”

啊，这么说来，她的确长得美丽！于是我一本正经地大声道：“是啊，好玩的脸同样可以是美丽的呀！”

“你真会说话。”她说，“不过，你干吗那么仔细？”

“立刻你就要下车了。”我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谢天谢地，终于路程不远，要叫我在这里再坐二三个小时，我就受不住了。”

然而，我却乐意照这样始终坐下去，只要我能听见她说话。她的声音就像山间淙淙的溪流。她或许一下车就会遗忘我们这次短暂的相遇，然而对于我来说，在接下来的旅途中我会始终想着这事，甚至在以后的一段时间里也难忘怀。

汽笛一声长鸣，车轮的节奏慢了下来。姑娘站起身，收捡起她的东西。我真想知道，她是挽着发髻，还是长发散披在肩上？或是留着短发？

火车渐渐地驶进站。车外，脚夫的叫卖声、小贩的叫卖声响成一片。车门旁边传来一位妇女的尖嗓音，想必就是姑娘的姨妈来接她了。

“再见！”姑娘说。

她站在靠我很近的地方，从她身上散发出的香水味撩拨着我的心房，我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发，可是她已飘然离去，只留下一丝芳香萦绕在她站过的地方。

门口有人相互撞了一下，只听见一个进门男人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声：“对不起。”接着，门“砰”地一声关上，把我和外面的世界隔离开来。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列车员嘴里一声哨响，车就开动了。

列车渐渐加快速度，飞滚的车轮唱起了一支歌。车厢在轻轻晃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我摸到窗口，脸朝窗外坐了下来。外面分明是光天化日，可我的眼前却是一片漆黑！现在我有了一个新旅伴，或许又可以小施骗技了。

“对不起，我不像刚才下车的那位吸引人。”他搭讪着说。

“那姑娘挺有意思。”我说，“你能不能告知我，她留着长发还是短发？”

“这我倒没留意。”他听上去有些迷惑不解，“不过她的眼睛我倒留意了，那双眼睛长得真美，可对她毫无用处——她完全是个瞎子，你留意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