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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秀总是有点怪

当瑞典文学院将2002年诺贝尔文学奖授予匈牙利的凯尔泰斯·伊姆雷的时候，世界几乎都在惊愕这个生疏的名字，他太不为人所知了。

凯尔泰斯生于1929年11月。19岁起先做布达佩斯一家报社的记者，3年没有让头头看出点亮眼的地方，22岁，他被报社解聘。凯尔泰斯只有一支笔和一间陋室，什么饭碗离一个潦倒记者最近呢？为了糊口，他操起了翻译和写作。

其实，他很不幸，一出道就卷进“二战”漩涡，又是犹太裔，15岁就被纳粹投入波兰奥斯威辛集中营，之后又转到德国布痕瓦尔集中营，只是在那场600万犹太人被屠杀的灾难中，他意外地活了下来。这段特别的经验让他无法不产生独特的感受，他排开苦恼和贫困，在那间陋室，用13年时间，写成了以“大屠杀的阴影”为背景的长篇《无法选择的命运》。这样的大屠杀主题尽然“没有任何道德愤恨和形而上的抗议”，只在探究一个作为“人”的生活，小说不合官方要求和时人口味，到哪儿去找出版呢？又过了10年，到了1975年，他尝试了将这《无法选择的命运》投给播种人出版社，但编辑无法接受他的语言和风格，退了回来；接着又投文学出版社，仍不被看好，只是这一次有幸被一位叫阿赤的女编辑看上了，她喜爱。由于阿赤的力荐，最终领到了“准生证”，但印数很少。就是这很少的印数，仍长期冷躺在书店一角。阿赤有些懵了，又在《匈牙利民族报》上发了一篇热忱的评论。缺憾的是状况照旧如故，甚至在1985年小说再版时，冷落照旧，即使后来有了德、法国等国的译本，凯尔泰斯仍是文坛汪洋中一个无名小卒。

特别幽默的是，2002年诺贝尔文学奖一公布，景况忽然大转，不仅包括《无法选择的命运》还有他全部的其他作品，几天之内便在匈牙利全境告罄，害得印刷厂开足马力日夜加班加点。

这个世界上类似的怪事已发生过很多，但惊异的是，我们总在一边惊异一夜暴红，一边又让这样的惊异一再重现。

应当说凯尔泰斯还算好，73岁赶上了自己的转运。比凯尔泰斯不幸的，更多。大画家凡·高、大数学家伽罗华、大文豪曹雪芹……大体上也都只是有点怪异，他们在有生之年，整个儿是黑暗，根本没见上一点光亮。比如伽罗华，他在投考巴黎综合技术学校的口试中，只是背弃传统的阐述用了他自己创立的概念（群论思想）回答问题，明明是考官无法理解他的跳动思维，反遭当场讪笑并拒之不取。他的两篇数值方程论文，因叙述简捷并孕育着一个“特殊的概念”，便一而再、再而三地遭大师们的诋毁和讽刺。要不是还有一个肯定忠于数学的刘维尔，在伽罗华死后14年还情愿钻在里面几个月探讨那份他决斗前夜写下的特别潦草的遗稿，我们或许不会知道19世纪法国出过一个伽罗华，也就更不会知道19世纪已有人创建了群论。

比伽罗华他们还不幸的，更多。他们曾经同样做出过惊人的贡献，但他们走着旁门左道，反着传统权威，虽然也写宏大著作，出过宏大思想，也百折不挠地找寻过知音，但一路上他们的上司、评审、编辑，乃至老师亲朋，没有一个是阿赤或刘维尔，都只觉得这个人怪怪的，有着几分神经质。他们只属于将来，但却生于现在，因此业绩埋没了，名姓埋没了，彻底地埋没了，连泡沫也没留下一个。

因为这些缘由，人类埋没的天才比发觉的多100倍，我们践踏的才气比我们扶持的才气多100倍。谁也估算不出因为这类埋没，我们的地球文明延缓了10个世纪还是20个世纪！

胡椒是一流调味品，胡椒气味怪异；榴莲是一流水果，榴莲味臭恶心；我们第一次喝啤酒的时候大致也不会觉得它比马尿好多少——好的东西总是有点怪。蒲松龄不务正业，坐在路边搜集鬼怪故事；伽罗华除数学以外对全部别的功课都极不重视，他甚至可以认为对数题太简单在升学口试中拒绝回答——优秀的人总有点怪。凯尔泰斯呢，他执拗、孤寂，生活可以贫困，著作可以不发表，文章可以不讨喜爱，他选用的那种写残酷和恐怖的方式肯定不会去变。假如他换个方式写屠杀，像上司希望的和大伙习惯的那种，世上会多出一种肯德基或者麦当劳，但绝不会有今日的凯尔泰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