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语文文学讨论美文荐读一个王朝的背影余秋雨二.docVIP

Page3

一个王朝的背影（余秋雨）（二）

三

康熙与晚明帝王的对比，避暑山庄与万历深宫的对比，当时的汉族学问分子当然也感受到了，心情比较困难。

起先大多数汉族学问分子都是抗清复明，甚至在纠纠武夫们纷纷掉头转向之后，一群柔弱的文人还宁死不折。文人中也有一些闻名的变节者，但他们往往也承受着深刻的心理冲突和精神苦痛。我想这便是文化的力气。一切军事争逐都是浮面的，而事情到了要摇憾某个文化生态系统的时候才会真正变得严峻起来。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一个人种，其最终意义不是军事的、地域的、政治的，而是文化的。当时江南地区好几次重大的抗清事务，都起之于“削发”之争，即汉人历来束发而清人强令削发，甚至到了“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地步。头发的样式看来事小却关及文化生态，结果，是否“毁我衣冠”的问题成了“夷夏抗争”的最高爆发点。这中间，最能把事情与整个文化系统联系起来的是文化人，最懂得文明和野蛮的差别，并把“鞑虏”与野蛮连在一起的也是文化人。老百姓的头发最终被削掉了，而不少文人还在拼死坚持。闻名高校者刘宗周住在杭州，自清兵进杭州后便绝食，二十天后死亡；他的门生，另一位闻名高校者黄宗羲投身于武装抗清行列，失败后回余姚家乡事母著述；又一位闻名高校者顾炎武比黄宗羲更进一步，武装抗清失败后还走遍全国很多地方图谋复明，最终终老陕西……这些一代宗师如此强硬，他们的门生和崇拜者们当然也多有追随。但是，事情到康熙那儿却发生了一些微妙的改变。文人们依旧像朱耷笔下的秃鹫，以“天地为之一寒”的冷眼看着朝廷，而朝廷却惊奇地流泻出一种压抑不住的对汉文化的热忱。起先大家以为是一种笼络人心的策略，但从康熙身上看似乎不完全是。他在讨伐吴三桂的斗争还没有结束的时候，就迫不及待把下令各级官员以“崇儒重道”为目的，朝廷举荐“学问兼优、文词卓越”的士子，由他亲自主考录用，称作“博学鸿词科”。这次被保荐、征召的共一百四十三人，后来录用了五十人。其中有傅山、李［禺页］等人被举荐了却宁死不应考。傅山被人举荐后又被强抬进北京，他见到“大清门”三字便滚倒在地，两泪直流，如此行动康熙不仅不怪罪反而免他考试，任命他为“中书舍人”。他回乡后不准别人以“中书舍人”称他，但这个时候说他对康熙本人还有多大仇恨，或许谈不上了。

李［禺页］也是如此，受到举荐后称病拒考，被人抬到省城后竟以绝食相抗，别人只得作罢。这事发生在康熙十七年，康熙本人二十六岁，没想到二十五年后，五十余岁的康熙西巡时还记得这位强硬的学人，召见他，他没有应召，但心里终归已经很过意不去了，派儿子李慎言作代表应召，并送自己的两部著作《四书反身录》和《二曲集》给康熙。这件事带有确定的象征性，表示最有抵触的汉族学问分子也起先与康熙和解了。

与李［禺页］相比，黄宗羲是大人物了，康熙更是礼仪有加，多次请黄宗羲出山未能如愿，便吩咐当地巡抚到黄宗羲家里，把黄宗羲写的书细致抄来，送入宫内以供自己拜读。这一来，黄宗羲也不能不有所感动，与李［禺页］一样，自己出面终究不便，由儿子代理，黄宗羲让自己的儿子黄百家进入皇家修史局，帮助完成康熙交下的修《明史》的任务。你看，即便是原先与清廷势不两立黄宗羲、李［禺页］他们，也觉得儿子一辈可以在康熙手下好生过日子了。这不是变节，也不是妥协，而是一种文化生态意义上的起先认同。既然康熙对汉文化认同的那么恳切，汉族文人为什么就完全不能与他认同呢？政治军事，不过是文化的外表罢了。

黄宗羲不是让儿子参与康熙下令编写的《明史》吗？编《明史》这事给汉族学问界振动不小。康熙任命了大历史学家徐元文、万斯同、张玉书、王鸿绪等负责此事，要他们依据《明实录》照实编定，说“他书或以文章见长，独修史宜直书实事”，他还多次要大家细致探讨明代晚期破败的教训，引以为戒。汉族学问化界要反清复明，而清廷君主竟然亲自领导着汉族的历史学家在冷静探讨明代了，这种探讨又高于反清复明者的思索水平，那么，对峙也就不能不慢慢化解了。《明史》后来成为整个二十四史中写得较好的一部，这是直到今日还要承认的事实。

当然，也还余留着几个坚持不愿认同的文人。例如康熙时代浙江有个学者叫吕留良的，在著书和讲学中还一再强调孔子思想的精义是“尊王攘夷”，这个提法，在他死后被湖南一个叫曾静的落第书生看到了，很是激烈，赶到浙江找到吕留良的儿子和学生几人，策划反清。这时康熙也早已过世，已是雍正年间，这群文人手下无一兵一卒，能干成什么事呢？他们打听到川陕总督岳钟琪是岳飞的后代，想来确定能继承岳飞遗志来抗击外夷，就派人带给他一封策反的信，眼巴巴地请他起事。这事说起来已经有点近乎笑话，岳飞抗金到那时已隔着整整一个元朝、整整一个明朝，清朝也已过了八九十年，算到岳钟琪身上都是多少代的事情啦，还想着让他靠着一个“岳”字拍案而起，skyhits在线书库的昏愚和天真就在这里。岳钟琪是清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