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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雷家书》两则

《傅雷家书》两则

选自《傅雷家书》（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年版）。

一九六一年六月二十七日（译自英文）

最敬爱的弥拉〔弥拉〕傅聪之妻。：要是我写一封长长的中文信给聪，而不给你写几行英文信，我就会感到担心。写信给你们两个，不仅是我的责任，也是一种抑止不住的感情，想表达我对你的亲情与挚爱，最近十个月来，我们怎么能想起聪而不同时想到你呢？在我们心目中，你们两个已经不知不觉的合二而一了。但是为了使聪不致于遗忘中文，我必需多用中文给他写信，所以你看，每次我给你们写信时就不得不写两封。

…………

妈妈和我都很兴奋见到聪在现实生活中变得成熟些了，这当然是你们结合的好影响。你们结婚以来，我觉得聪更有自信了。他的心境更为安静，伤感与乖戾也相应削减，虽则如此，他的意志力，在艺术方面之外，仍旧薄弱，而看来你在这方面也不太坚毅。最好随时记得这一点，设法使两人都能自律，都能容忍包涵。在家中维持有条理的常规，使一切井井有条，你们还年轻，这些事很难付诸实行并坚持下去，可是养成良好习惯，加强意志力恒久是件好事，久而久之，会受益无穷。

一个人（尤其在西方）一旦没有宗教信仰，道德规范就自动成为生活中惟一的圭臬①〔圭臬（guīniè）〕标准，法度。。大多数欧洲人看到中国人没有宗教（以基督教的眼光来看），而世世代代以来均能维系一个有条有理，太平文明的社会，就大感惊异，隐私在于这世上除了中国人，再没有其他民族是这样自小受健全的道德教训长大的。你或许已在聪的为人方面看到这一点，我们的道德主见并不像西方的那么“拘谨”，而是一种特别广义的看法，信任人生中应诚恳不欺，不论物质方面或精神方面，均不计酬劳，像基督徒似的冀求一个天堂。我们深信，人应当为了善、为了荣誉、为了公理而为善，而不是为了惧怕永恒的惩处，也不是为了求取永恒的福祉〔福祉（zhǐ）〕华蜜。祉，福。。在这一意义上，中国人是文明世界中真正乐观的民族。在中国，一个真正受过良好教养和我们最佳传统与文化熏陶的人，在不知不觉中自然会不逐名利，不慕虚荣，满意于一种庄重崇高，但物质上相当清贫的生活。这种看法，你认为是不是很志向很奇妙？

敬爱的孩子，有没有想过我在ENo.17信中所引用的孟德斯鸠〔孟德斯鸠（1689—1755）〕法国启蒙主义思想家、法学家。的名言：“树人如树木，若非善加栽培，必难蒸蒸而上”？假如你想听取孟德斯鸠的忠言，成为一棵“枝叶茂密”的植物，那么这是起先自我修养的时候了。起先时或许在聪忙于演出的日子，你可以有闲暇读些正经书，我建议你在今夏看这两本书：丹纳的《艺术哲学》和Etiemble〔埃地昂勃勒〔埃地昂勃勒〕当代法国汉学家。〕的《新西游记》（这本书我有两册，是作者送的，我会马上寄一本给你）。读第一本书可使你对艺术及一般文化历史有所相识，其次本可促进你对现代中国的了解。

假如你可以在旧书店里找到一本罗素的《华蜜之路》，也请专心阅读，这本书虽然是三十年前写的，可是因为书中充溢才智及富有哲理的话许多，这些话恒久不会过时，所以对今日的读者，仍旧有所裨益。希望你也能念完《约翰?克利斯朵夫》。像你这样一位年轻的家庭主妇要接着上进，终身坚持自我教化，是特别困难的，我可以想象得出你有多忙，可是这件事是值得去努力争取的。妈妈快四十九岁了，仍旧“挣扎”着每天要学习一些新东西（学习英语）。我有没有告知过你，勃隆斯丹太太跟一般中产阶级的家庭主妇一样忙，可是她仍旧每天坚持练琴（每日只练一小时至一小时半，可是日久见功），还能演奏及上电台播音。这种志气与意志的确叫人激赏，几乎可说是英雄行径！

一九六一年七月八日上午

在过去的农业社会里，人的生活比较闲散，四周没有惊慌的空气，随遇而安，得过且过的生活方式还能应付。现在时代大变，尤其在西方世界，成天整月整年社会像一个瞬息不停的万花筒，生存竞争的猛烈，想你完全体会到了。最好作事要有支配，至少一个季度事先要有准备，定下的程序非万不得已切勿临时打乱。你是一个常常出台的演奏家，与教授、学者等等不同：生活忙乱得多，不简单限制。但愈忙乱愈须要有全面支配，我总觉得你太被动，常常becarriedaway〔失去自制力〕，被环境和大大小小的事故带着走，从长远看，不是好方法。过去我一再问及你经济状况，主要是为了解你的物质基础，想推想一下再要多少时期可以削减演出，加强学习──不仅仅音乐方面的学习。我很明白在西方社会中物质生活无保障，任何高远的志向都谈不上。但所谓物质保障首先要看你的生活水准，其次要看你会不会支配收支，保持平衡，常常有规律的储蓄。生活水准本身就是可上可下，好坏程度、凹凸等级多至不行胜计的；原委自己预备以哪一种水准为准，须要想个清晰，弄个彻底，然后用坚毅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