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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爱再一次靠近

芙蓉有一个不欢乐的童年。

当芙蓉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爸爸稀里糊涂地离开家了；从今没有音信，像是凭空从这个世界上消逝一样。芙蓉记得，爸爸离开的那段日子里，妈妈每天以泪洗面；家里来来去去很多债主，他们都只有一张嘴脸，就是要钱。

房子被法院查封了，银行里再也没有存款，妈妈起先到百货公司里站柜台卖衣服，赚钱养这个只剩母女俩的家。在浩大的压力下，妈妈的头发不停地掉，芙蓉经常在打扫的时候，扫出一团又一团妈妈的落发；芙蓉胆怯 极了，她多么胆怯 爸爸不见了，妈妈又离开她。，就是这个梦魇，逼迫着芙蓉长大；在她的小当心灵里，爸爸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他抛弃了芙蓉和妈妈，让他们背负沉重的生活负担。

七年后，奶奶辞世，葬礼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男人。男人戴着墨镜，站在送葬的队伍里，臂膀上还戴着重孝；尽管多年不见，芙蓉还是知道，那是她的爸爸，那个生她而不养她的父亲。她拉着妈妈的手，离开了奶奶的葬礼。她们母女好不简单有了新生活，芙蓉不要这个男人再介入她们的家庭。

但是，葬礼的后几天，爸爸在叔叔和挚友的带领下，踏进了芙蓉家的门。那是一个窒闷难耐的秋天，芙蓉放学回家，留意到家门口多了几双男人的皮鞋。早熟的芙蓉猜到，是爸爸来了，她站在门外，看着那些男人们的鞋子。

因为爸爸的原因，她厌烦全部的男生，她认为男生都是粗野的，都是不负责任的；但是当她看着那些皮鞋，却又升起一股奇异的玩心。她挑了一双最像爸爸的鞋子，偷偷地将自己的脚套进鞋子里。鞋子闷闷的，热热的，有一种腥臭味低徊不去。荚蓉小小的脚套在爸爸大大的鞋子里，这么多年了，她最终感受到一点点爸爸的暖和。

但是，芙蓉并没有走进家门，她背着书包，到旁边的小公园去流浪，在秋老虎的肆虐下，芙蓉心中也涌起一把怨火。她想起这些年来她和妈妈相依为命的日子：亲戚远离她们，深怕被借钱；邻居逼着她们搬家，深怕那些债主闹事。这些苦难，这些熬煎，都是因为爸爸当年的不告而别。她恨爸爸，她恨他当年丢下她们母女，没说什么就离去；她恨他没有尽到做爸爸的责任，现在又回头来找她们母女。

芙蓉多么渴望有一个爸爸，但是，她不要这个离开她们的男人。

回家以后，妈妈说爸爸回来了。她说爸爸当年是因为生意失败，不想拖累她们母女，才静静离开的；这些年爸爸在香港经商，赚了钱，还清债务，才敢再跟她们联络。妈妈说，爸爸虽然在香港有了别的家庭，但怎么说也是芙蓉的亲生父亲……

“不是!他不是我爸爸!我没有爸爸!”芙蓉生气地说道，“假如不是奶奶死了，他一辈子也不会理我们的!不是吗?”

这是第一次，芙蓉跟妈妈顶嘴。

她不知道妈妈怎么了，过去受过的苦，吃过的亏，都忘了吗?那些妈妈流过的泪，落过的发，都没发生过吗?芙蓉不懂，也不明白，为什么妈妈平和地接受了一切，莫非妈妈没有委屈，没有埋怨？

那天夜里，芙蓉来了初潮，她抱着肚子难受了一个晚上。豆大的汗滴冷冷地覆着芙蓉全身，她痛得低低呻吟着；妈妈抱着她，安抚着她，芙蓉却仍旧感觉自己一片一片地剥落了。

童年结束了，芙蓉没有让爸爸重回她的生命里，相反，她连妈妈这个盟友都失去了。

后来，芙蓉的爸爸间或从香港回到台北，到芙蓉家坐坐。只是，芙蓉总离爸爸远远的，不说话，不打招呼，当他是一种无形的存在。爸爸送她的礼物，她就堆在客厅，拆也不拆，看也不看。挚友来家里，她就要挚友自己挑，自己拿。

妈妈对于芙蓉的恨意，也没法子。她告知芙蓉，爸爸从小就疼她，现在看到她这样，会很难过的。

“那我须要他的时候，他在哪里?”芙蓉质问着。

芙蓉总是看似没有包袱，其实很有负担地爱着。她爱那些感觉起来像父亲，情愿呵护她的人；爱那些眸子里隐埋了伤口，却又不轻易说出口的人。芙蓉在爱情里飘流着，她一边怀疑自己有没有定下来的志气，一边又愈挫愈勇地爱与被爱着。

芙蓉恨爸爸，却又常觉得，自己是为了爸爸而活。

芙蓉从小功课就很优异，起先工作以后，更是努力表现，在广播界闯出一片天。她小时候的愿望，就是出人头地；她知道，惟有出人头地，才能让爸爸留意到她的表现，才能让他四处都可以望见她，才能让他再也无法忽视她。芙蓉要爸爸知道，他曾放弃过的女儿是那么优秀，那么无可取代。

这回答应了香港电台的邀请，也是一样的。芙蓉要爸爸知道，她也在香港，却不跟他联络；她要爸爸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她要在爸爸的视线里，尽情地跳舞，却不让他靠近。

一晚，芙蓉主持的那档闲聊节目已近尾声，导播示意她再接听一位听众热线。

“再来是一位王先生，王先生你好，您要聊的是……?”

“……芙蓉，我是爸爸呀……”

“……王先生，我想您认错人了……让我们在乐声中，结束今晚开心的相聚，挚友们，再见……”

下了节目以后，芙蓉的耳朵里还是徘徊着那个声音。

“……芙蓉，我是爸爸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