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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两篇

散文两篇

生命的路

鲁迅

想到人类的灭亡是一件大孤独大悲伤的事；然而若干人们的灭亡，却并非孤独悲伤的事。

生命的路是进步的，总是沿着无限的精神三角形的斜面对上走，什么都阻挡他不得。

自然赋与人们的不调和还很多，人们自己萎缩堕落退步的也还很多，然而生命决不因此回头。无论什么黑暗来防范思潮，什么凄惨来攻击社会，什么罪恶来亵渎人道，人类的渴仰完全的潜力，总是踏了这些铁蒺藜向前进。

生命不怕死，在死的面前笑着跳着，跨过了灭亡的人们向前进。

什么是路？就是从没路的地方践踏出来的，从只有荆棘的地方开拓出来的。

以前早有路了，以后也该恒久有路。

人类总不会孤独，因为生命是进步的，是乐天的。

昨天，我对我的挚友L〔我的挚友L：这里和下文的“L”，最初发表时都写作“鲁迅”。〕说，“一个人死了，在死者自身和他的眷属是凄惨的事，但在一村一镇的人看起来不算什么；就是一省一国一种……”

L很不兴奋，说，“这是Natur(自然)的话，不是人们的话。你应当当心些。”

我想，他的话也不错。

注：《生命的路》选自《热风》（《鲁迅全集》第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本文最初发表于1919年11月1日《新青年》第6卷第6号。

谈人生价值

朱光潜

每个人都不免有一个志向，或为温饱，或为名位，或为学问，或为德行，或为事功，或为醇酒妇人，或为斗鸡走狗，所谓“从其大体者为大人，从其小体者为小人”。这种分别原委以什么为标准呢？哲学家们都承认：人生最高目的是华蜜。什么才是真正的华蜜？对于这问题也各有各的见解。积学修德可被看成华蜜，饱食暖衣也可被看成华蜜。原委谁是谁非呢？我们从人的观点来说，人之所以名贵于禽兽者在他的心灵。人假如要充分地表现他的人性，必需充溢他的心灵生活。华蜜是一种享受。享受者或为肉体，或为心灵。人既有肉体，即不能没有肉体的享受。我们不必如持禁欲主义的清教徒之不近人情，但是我们也须明白：肉体的享受不是人类最上的享受，而是人类与鸡豚狗彘所共有的。人类最上的享受是心灵的享受。哪些才是心灵的享受呢？就是上文所述的真善美三种价值。学问、艺术、道德几无一不是心灵的活动，人假如在这三方面达到最高的境界，同时也就达到最华蜜的境界。一个人的生活是否丰富，这就是说，有无价值，就看他对于心灵或精神生活的努力和成就的大小。假如只顾衣食饱暖而对于真善美漫不感爱好，他就成为一种行尸走肉了。这番道理本无深文奥义，但是说起来似乎很迂阔。灵与肉的冲突原来是一个古老而不易化除的冲突。很多人因顾到肉遂遗忘灵，相习成风，心灵生活便被视为怪诞无稽的事。尤其是近代人被“物质的舒适”一个观念所迷惑，大家争着去拜财神，财神也就覆盖了一切。

未了，我希望我们青年人各自及早确定自己一生的使命，自己去寻求自己的终身工作。

注：《谈人生价值》选自《品读人生》（当代世界出版社2000年版）。朱光潜（1897—1986），笔名孟实、孟石，安徽桐城人。现代美学家、文学理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