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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亮程《本巴》阅读答案

本巴

刘亮程

江格尔长到二十五岁后，本巴所有人都约好在二十五岁里相聚，谁也不再往前走半步。

先出生三十年，能预知过去未来九十九年凶吉的谋士策吉，每日站在班布来宫殿的瞭望塔上，往几十年远的路程上眺望。

后出生的美人阿盖姗姗来迟，在她十二岁的早晨，江格尔隔着十三年的距离拉住她的手。

还有摔跤手萨布尔，他在二十三岁时突然想起一桩往事，掉转身跑回到童年，把小时候赢了他的一个伙伴摔倒，扔出去七年远。然后，他两天走完二十年的路，在晌午前赶上班布来宫的隆重酒宴。

萨布尔说，好多我们熟悉的人都在童年里贪玩。

整个本巴只有洪古尔一人没有长大。

洪古尔本来可以和江格尔一起长大，他父亲蒙根汗把长大的机会给了江格尔。

说来话长了。

江格尔一出生便成了孤儿。

他的父亲乌仲汗，晚年沉迷于做梦。一代汗和他的勇士们，都老得骨头变薄，经不起草原戈壁上的风吹雨打，只有说话的嘴还没有老。老汗王和骨头变薄的勇士们，借着酒劲，七嘴八舌地说他们年轻时打的胜仗、杀死的莽古斯时，老谋士命马夫把宫殿所有的窗户打开，让那些骇人的大话随风飘去，一次次把远路上的敌人吓退。

老汗王和他创建的本巴，早已风雨飘摇。

策吉的父亲，那位两眼昏花，只能看见前后二十年凶吉的老谋士，颤巍巍地站在班布来宫殿的瞭望塔上，焦虑地看见三年远的路上、五年八年远的路上，扬起冲天尘土，四面八方的烟尘在朝本巴围拢过来。

老谋士已经没力气走进宫殿，给比他还老的乌仲汗汇报军情。

本巴就在那时被莽古斯彻底吞噬。一世英雄乌仲汗，在酣梦中被莽古斯掳去，只留下嗷嗷待哺的江格尔。

洪古尔的父亲蒙根汗，把出生不久的江格尔藏在山洞，让自己刚出生的儿子洪古尔冒充江格尔被莽古斯掠去。

聪明的莽古斯并不相信这个愣头愣脑的小家伙就是江格尔，他们杀死所有车轮高的男子，把洪古尔拴在车轮旁看着他长大。

只要他长到车轮高，不管是不是江格尔，他们都会杀了他。

洪古尔就在那时候停住不长了。

藏在山洞的江格尔却迅速长大，那个漆黑的山洞让江格尔仿佛又回到母腹，他一场一场地做梦，在梦中学会父亲乌仲汗打仗和做梦的所有本领，并在梦中把一辈子的仗打完，赶在山洞盛不下他之前，跑了出来。

那真是地动山摇的一天。

话说江格尔一出世，便将吉祥平安还给了本巴，占领了他父亲草原的莽古斯，都被江格尔消灭在一场场的梦中。

那些蛮狠的莽古斯，白天在本巴草原上横行霸道，每到夜晚，眼睛一闭，江格尔便提刀跨马出现在他们梦中。

江格尔像老鹰捉小鸡一样捕捉他们。

刚开始，莽古斯以为在梦中被杀了，天亮后还会活过来。

后来不断有莽古斯在梦中死掉，天黑后闭住的眼睛，天亮了再不会睁开。

莽古斯真正地害怕了，不敢闭眼睡觉，晚上聚在一起彻夜喝酒，手拉手坐一圈，见有人睡着，赶紧拉醒来，灌一碗酒。

一个又一个黑夜被他们睁着眼熬过去。

夜晚的瞌睡移到白天。

可是，江格尔又提刀跨马，出现在他们的白日梦中。

那些可怜的莽古斯，大白天闭住的眼睛，天黑后再不会睁开。

江格尔把他们统统消灭在梦中。

洪古尔眼看长得威武雄壮的江格尔从山洞出来，几乎没动手便收复本巴，当了汗，还娶了天下无双的美人阿盖做了夫人，他便知道自己再不需要长成大人。

洪古尔从那个铁链拴他的车轮旁被解救出来，啥也没干，吃了口母亲的奶水便开始打仗。他仗着自己年龄小身体轻，脑子里没装世上沉重的事情，借一阵风便可到达千里之外，轻松追上那些逃跑到连江格尔都梦不到的天边躲起来的莽古斯，把他们的头砍了，揪住头发抡圆，扔到七场风远的另一重天边。

江格尔安排他坐在十二英雄右手的首位，人们叫他吃奶的少儿英雄。

这日，站在班布来宫九色十层瞭望塔上，遥看过去未来九十九年凶吉的谋士策吉，看见距此十五年远的路上，扬起一股冲天尘土，一个力气很大的东西，正朝本巴飞奔而来。谋士感到了紧迫，连忙走下瞭望塔，进了宫殿。

班布来宫巨大的穹顶下，江格尔汗正和他的十二勇士、七十二宝东以及九十六个部落的头领，举行七七四十九天的盛大酒宴，人人喝得红光满面。

策吉走到江格尔面前说，请大家把酒碗先放一放，让脑子醒一醒，有强敌正从十五年外的地方奔来，本巴怕有危难。

话刚落，班布来宫地动山摇，一个巨大的家伙撞门而入，一屁股坐下。他坐得不上也不下，正好占了七个人的位置，把左右的勇士、宝东都挤到一边。

江格尔一看这人，他的衣裳是旧的，皮靴是旧的，脸上的胡子和皱纹是旧的，仿佛是从陈年往事里突然冒出来，他瞬间走完十五年的路程，把浑身上下的衣着走得破破烂烂，只有看人的眼睛宝刀一样，闪着逼人寒光。

江格尔赶紧招呼端上酒来，说，这位英雄从何而来？有何事闯进我的班布来宫？

这家伙一口气喝了七碗胡尔扎酒，嘴一抹，眼睛的刀刃直逼着江格尔说，我们拉玛未出生的汗在母腹中发令，要江格尔必须在他出生之前，把本巴所有牛羊赶到拉玛草原，让所有勇士去给他做奴隶，美丽的阿盖夫人去给他当奶娘。否则，他从母腹中伸出一只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