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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耳细说

毕淑敏

韩国的古书，说过一个小故事。

一位名叫黄喜的相国，微服出访，路过一片农田，坐下来休息，瞧见农夫驾着两头牛正在耕地，便问农夫，你这两头牛，哪一头更捧呢？农夫看着他，一言不发。等耕到了地头，牛到一旁吃草，农夫附在黄喜的耳朵边，低声细气地说，告知你吧，边上那头牛更好一些。黄喜很惊奇，问，你干嘛用这么小的声音说话？农夫答道，牛虽是畜类，但心和人是一样的，我要是大声地说这头牛好那头牛不好，它们便能从我的眼神手势声音里辨别出我的评论，那头虽然尽了力，但仍不够优秀的牛，心里会很难受……

由此想到人，想到孩子，想到青年。

无论多么聪慧的牛，都不会比一个发育健全的人，哪怕是稍明事理的儿童，更敏感和才智。比照那个对牛的心理爱护入微的农夫，世上做成人做领导做有权评判他人的人，是不是常常在表扬或指责的瞬间，忽视了一份对心灵的抚慰？

父母常常以为小孩子是没有或是缺乏自尊心的，随意地大声呵斥他们，为了一点小小的过错，唠叨不止。不管是什么场合，有什么人在场，只顾自己说得痛快，全然不理睬小小的孩子是否承受得了。以为只要是良药，再苦涩，孩子也应当脸不变色心不跳地吞下去。孩子越苦痛，越说明对这次教化的印象深刻，越能够起到举一反三的效力。

能够约束人们不再重蹈覆辙的唯一缰绳，是内心的自尊和自制。它的本质是一种对自己的珍惜和对他人的敬重，是对社会公有法则的遵守听从。假如一个孩子从小就在无穷的心理熬煎中丢失了尊严，无论他今后所受的教化如何专业，心理的阴暗和残缺都很难弥补，人格将潜藏下巨大的危机。

人们常常以为只有指责才需注意场合，若是表扬，在任何时机任何情形下都是相宜的。这也是一个误区。

指责就像是冰水，表扬好比是热敷，彼此的温度不相同，但都是疗伤治痛的手段。指责往往能使我们醒悟，凛然一振，深刻地反省自己的过失，迸发挺进的激奋。表扬则像暖和宜人的沐浴，使人血脉奔张，意气风发，勃兴向上的豪情。

但假如是在公众场合的指责和表扬，除了对干脆对象的鞭挞和激励，还会涉及到同时倾听的他人的反应。如领导者常用的策略往往是这样：对个别人的指责一般也是对大家的指责，对某个人的表扬更是对大多数人的无言鞭策。至于做父母的，当着自家的孩子，频频提到别人孩子的品德作为，无论指责还是表扬，再无趣的孩子也都晓得，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含沙射影。

指责和表扬恒久是双刃剑。运用得好，犀利无比，斩出一条通达的道路，使我们快速向前。运用得不当，就可能伤了自己也伤了他人，滴下一串串淋漓的鲜血。

我想，对于孩子来说，凡是隶属天分的那一部分，无论是表扬还是指责，都不必过多地拘泥于此。就像玫瑰花的明丽和小草的柔弱，都有浓重的不行抵抗的天意隐藏其中，无论其个体如何努力，可变更的幅度不会很大，甚至丝毫无补。玫瑰花绝不会变成绿色，小草也永无芳香。

人也一样。我们有很多与生俱来的特质，每个人都是不同的。比如相貌，比如身高，比如气力的大小，比如智商的凹凸……在这一范畴里，都大不必过多地表扬或指责。夸奖这个小孩子是如何漂亮，那个又是如何聪慧，不但无助于他人有的放矢的学习，把别人的优点化为自己的特长，反倒会使没有受表扬的孩子滋生出满腔的怨怼（duì），使那受表扬的都繁殖出莫名的优越。指责也是一样，讽刺这个孩子笨，讪笑那个孩子傻，他们自己无法选择换一个大脑或是神经，只会悲观丧气，或许就从今自暴自弃。旁边的孩子在这种指责中无端地得了傲视他人的资本，便可能沾沾自喜起来，松懈了努力。

指责和表扬的主要驰骋疆域，应当是人的力气可以抵达的范围和深度。它们是评价看法的标尺而不是鉴定天资的分光镜。我们可以指责孩子的懒散，而不应当指责儿童的智力。我们可以表扬女孩把手帕洗得干净，而不宜夸赏她的服装名贵。我们可以指责临阵脱逃的怯懦无能，却不要影射先天的多病与体弱。我们可以表扬经过熬炼的强壮机敏，却不必太在意得自遗传的高大与威猛……

不宜的指责和表扬，犹如太冷的冰水和太热的蒸汽，都会对我们的精神造成破坏。孩子的皮肤与心灵，更为精致细腻。他们自我修复的实力还不够坚韧，假如损害太深，会留下终生难复的印迹，每到淫雨天便阵阵作痛。遗下的疤痕，侵扰了人生的光彩与漂亮。

山野中的一个农夫，对他的牛，都倾注了那样淳厚的爱心。人比牛更加敏感，因此无论表扬还是指责，让我们学会附在耳边，轻轻地说……

（选自《毕淑敏作品——话说孩子》，时代文艺出版社，略有改动）

【我思我悟】

这篇文章对我们来说有难度，但是千万不要因此而放弃阅读，因为这里面包含着人生最重要的哲理：学会自尊。自尊的本质是什么？父母怎样的指责和表扬才是对孩子自尊的爱护？读了这篇文章，假如你能回答出这些问题，那么，当你听到父母对你说“你这孩子太不争气，脑瓜笨得要命”“你还小，懂什么？你照我说的去做就行了”等话的时候，你就要拿出志气来维护自己的尊严了。

由一个感人的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