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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子出师(2024金华、丽水)

曹文轩

夏日将近的一天晚上，三和尚慷慨解囊，请明子和黑罐在一家很不错的酒店吃了一顿饭。回到窝棚后，三和尚点亮了四五支蜡烛，把小窝棚照得很光明。接着，他从门外搬进来一个很大的木头墩。他把一把锐利的斧头稳稳地放在木头墩上，对明子和黑罐说：“我不想再留你们。各人有各人的前程。但谁能出师，总得有个说法，你们瞧见了，这是一个木头墩，还有一把斧头。你们每人砍三斧头，谁能三斧头皆砍在一个印迹里，谁就可以离开我。”他看了看明子和黑罐，“听明白了？”

明子和黑罐点了点头。

烛光静静地照着。

三人缄默着，脸上的表情很肃穆很仔细，仿佛有人要进天堂或要进地狱，仿佛面对着世界上的一个最重要的时刻。

三和尚再一次看了明子和黑罐一眼。

明子和黑罐相互对望了一阵，又把目光挪开去望那把斧头和木头墩。

“谁先来？”三和尚问。

“黑罐先来吧。”明子说。

三和尚说：“明子懂规则。黑罐大，理应让他先来。”

黑罐走近木头墩，手微微颤抖地抓起了斧头。

三和尚掉过头去，“噗噗”几口，将全部蜡烛吹灭。他见黑罐半天没有动静，便叫道：“砍呀！”

黑暗里最终响起“咚”的一声，又一声，再一声。

三和尚又重新点亮蜡烛。

烛光下的木头墩上，是三道清楚的斧痕。

黑罐把斧子搁下，没精打采地站到了一边。

三和尚把木头墩掉了一个头，又把斧头稳稳地放在上面。一切停当之后，他看着明子，但不说话。

明子走上前去，一把操起斧头。

三和尚又看了明子一眼。

明子稳稳地站着，只是一脸的安静，没有半点其他表情。

三和尚“噗噗”几口，又将蜡烛吹灭。

小窝棚里满是蜡烛油的气味。

小窝棚里肯定黑暗。只有三个人的喘息声，再无其他声响。

“砍呀。”三和尚督促道。

明子没有反应。

三和尚又等了一会，见仍无动静，便欲要大声地喊“砍”，然而这“砍”字刚吐出一半，只听见“咚”“咚”“咚”连着发出三声斧头砍击木头墩的声音。那声音的节奏告知人，砍者动作极其坚决，坚决果断。

三和尚重将全部蜡烛点亮。

烛光下，光光的木头墩上只有一道有力的斧痕。

明子把斧子靠在木头墩上，退到一旁。

三和尚好半天看着明子，然后说道：“你可以走了。”他坐到床上去，点起一支烟，朝明子说道：“你只砍了一斧头。”

黑罐忽地抬起头来。

明子很镇静地站着。

三和尚说：“还有两声，是你用斧背敲击木头墩发出的。世界上，手艺再绝的木匠，也不能在黑暗里把三斧头砍在同一道印迹里，因为那是根本不行能的。”

烛光里，明子眼晴最亮。

三和尚对明子和黑罐倾吐了一番肺腑之言，那也是他半辈子的人生阅历：“仔细想起来，这个世界不太好，可也不太坏。在这个世界上活着，人就不能太醇厚了，可又不能太无心肝。”他特地对着明子说，“这个道理，黑罐不懂，你懂。但这分寸怎么驾驭着，全靠你自己了。我只把手艺教给了你，但没有把这分寸教给你，这是我做师傅的罪过。”他充溢深情和信任地看了明子一眼说，“天不早了，你们俩睡觉吧。明子明天走时，带上我的那套家伙，就算是你师傅的一点情意吧。”说完，他整了整假发，走出了窝棚。

(节选自《山羊不吃天堂草》)